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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2024-06-12 04:48:06 作者: 祁連山

  省城離縣城有三百公里之遙。國梁趕到縣上時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他從初中到高中都是在這座小城度過的,對小城再熟悉不過,他指引司機直接去公安局。

  令他想不到的是,牛縣長等人竟然在公安局辦公樓下等他。作為組織部的幹部,他們下鄉常常承擔著考察幹部的任務,因此基層官員對他們相當重視和熱忱的,但他的級別遠遠未達到縣上一把手來迎接的地步。看他們手捧哈達,端著酒杯列隊而立,似乎已經等待很長時間了。

  他的車剛停下,牛縣長就將一條潔白的哈達搭在了他的脖子上,然後雙手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歡迎歡迎,甄處長……」

  「你好!」國梁伸出手,微笑著說,並點頭向其他人致意。

  「甄處長,我們實在不知道那老人家是你父親,這才造成了誤會……請原諒!」牛縣長直奔主題,一臉真誠地向他道歉。

  「沒事的,沒事的……」國梁仍然微笑著,「他在哪兒?帶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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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那是!」劉局長這才知道這老頭是什麼人了,忙在前邊引路。

  甄二爺被關在一間相對寬暢乾淨的單身房間。門打開時,他正側身頭朝牆睡在床上。床邊的一張桌子上,放著四樣根本未動葷素相加的精美小菜。

  「大大,是我……」國梁站在床邊說。

  「是你!」甄二爺聽見是兒子的聲音,掙扎著翻身坐了起來,「你不好好在單位上班,跑到這兒來做什麼?」

  國梁不知說什麼好。父親一向要求自己要勤勉工作。每當自己表示未能盡到孝道時,他便會說:「自古忠孝兩難全,你如今是公家人,好好盡忠就是對我最好的孝順了……」他聽從父親的話,勤奮工作,從工作中化解愧疚,尋找慰籍。

  「大大!他們咋把你打成這樣了?」看見父親渾身是傷,他強忍悲憤問。

  「甄處長,你爸不是我們打的,是號子裡那些犯人…」劉局長手足無措地解釋。

  國梁似乎沒聽見,走過去將父親扶下了床,「我們回家吧,我這就接你回去!」

  「我不回去!不明不白地將我們抓來,又不明不白地放回去,這算啥事兒,我要討個說法!」老爺子一聽回家,索性又躺到了床上。

  「大大,這些事情以後再說吧!我們先去醫院給您看看傷去……您身體要緊,這麼大歲數了,又受了這麼重的傷……」

  「對對,老伯!您先治傷回家,這件事我們會認真調查處理的……」牛縣長也說。

  「您看您看,人家牛縣長都說了,您還怕啥呢?」國梁也勸說。他想,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將父親救出去療傷。

  「是啊是啊……」劉局長他們也隨聲附合。

  甄二爺沉吟良久後說:「那好吧……」心想得饒人處且饒人,人家牛縣長這麼大的官都來了兩次了,自己還擺什麼譜兒?諸葛亮還怕三請哩!何況兒子也是公家人,看在兒子的面上,也得回家。他說罷,在兒子的攙扶下顫巍巍地走出了看守所。

  在他即將坐上兒子的小車時,這才發現放出來的只有他一個人,於是轉身問:「就放我一個人回去嗎?」

  劉局長望著牛縣長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我不回去,鄉親們不回去,我也堅決不回去……」甄二爺的倔勁又上來了,轉身又朝看守所里走。

  「看我幹什麼,還不把人給我全放了?」牛縣長說。

  「是是!」劉局長轉向對身邊的幹警說,「趕緊放人……」

  甄二爺看到這個情形,才放心地坐進了轎車。

  國梁拉開車門,轉身微笑著對牛縣長他們說,「牛縣長你們就請回吧,我爸我這就接走了,再見!」他伸出手準備道別。

  「這怎麼行?」牛縣長縮回手,「我們得對老伯全面檢查治療,……治療完後,我在宏遠賓館設宴為老伯壓驚,也為你接風洗塵……」宏遠賓館是縣城最豪華的一家酒樓,這常常也是縣上官方接待的重要場所。

  「不啦不啦……」國梁依然微笑著說,「我這兩天特別忙,明天一大早還得趕回去呢……」

  「這怎麼行?說什麼也得讓我儘儘地主之誼,也得對老伯賠賠不是嘛!」牛縣長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劉局長,你陪甄處長去醫院,費用全部掛在醫院,我叫辦公室去結算……完了後你們到宏遠賓館B座206房間,我已經安排好了!我回辦公室處理點事情後就趕過來……」

  去醫院的路子,國梁悲憤難言,坐在副駕駛位上一言不發。司機卻破口大罵:「他媽的,這些傢伙簡直喪了良心!甄處長,這樣的幹部還用啊?把咱老百姓不當人,往死里整里嘛!回去後你不說我也要給處長部長說說,這樣的幹部該撤的撤,該換的換……」

  國梁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不可置否。

  在醫院一圈兒檢查下來,急診科那個戴眼鏡的大夫望著他們說:「病人全身80%的軟組織挫傷,是誰這麼狠心?打這麼七八十歲的老漢?俗話說七十不打、八十不罵,誰這麼喪了良心?你們公安局應該狠狠地懲治懲治這樣心狠手辣的兇手……」說得劉局長臉黑一陣紅一陣的。

  說著,拿起處方單刷刷地寫了幾行字:「住院治療,去辦住院手續吧!」

  「住院?這得多少錢啊?」甄二爺一聽住院,立馬急了。農村牧區的人最怕的就是住院。人一旦住進了醫院,那錢就像消雪似的,有多少也不頂事。因此他們小病扛著大病捱著,直至確實活不了命時才上醫院,但到這時候大多病入膏肓往往人財兩空。醫院成了他們生命中無可迴避的恐懼和心中無法抹去的痛。

  「先得交兩千!哎,我說老大爺,有公安局的警察同志給你做主,這錢肯定不由你出,你怕什麼呀?」大夫疑惑地說,「叫那些打人的人出出血,也叫他們知道知道應該怎樣珍惜人的生命!……警察同志你說對不對?」

  劉局長哭笑不得。

  「不論誰出錢,那錢也是錢啊!」甄二爺掙扎著往處走,「我只是擦破了點皮,不礙大事兒的!雖然老了,身子骨還硬朗著哩,回家躺幾天就沒事了,這院我不住……」

  「大大,你就安心住幾天吧,都傷成這樣子了!」國梁勸說。

  「過幾天就要收黃田了,再說家裡牛啊羊啊牲口誰操心啊?這幾天急死我了!我得趕緊回去……」

  知父莫如子。國梁知道倔強的父親說不住院就肯定不會住院的。他一生儉樸節約,從不亂花一分錢,他忠厚、寬容,今天儘管別人傷害了他,但他也絕不會趁此機會訛詐他。欺騙、訛詐等等在他人生的辭典里是不存在的,也是他所深惡痛絕的。

  「誰是病人家屬,院到底住不住?」醫生用探詢的口氣問。

  「那就算了吧,包紮包紮就行!」國梁無可奈何地說。

  「唉!」醫生一邊開處方一邊搖頭,「這要是遇上個別人啊,非把你訛窮了不可!別說是把人打成這樣,就是防不住出車禍刮傷點皮,不住院個十天半月,花你個萬兒八千的哪個肯出院?」

  從急診室出來,國棟驀然看見被抓的哥哥國棟、妹夫悔過以及那些鄉親們齊刷刷地坐在醫院的走廊里等他們。他們一個個遍體鱗傷、狼狽不堪,好像是剛從戰場上下來的敗兵。除了他的親人,這些都是他自幼敬重的長輩和小時候一塊掏鳥窩捉迷藏長大的朋友。國梁看見後,不禁有些激動,眼淚幾乎要流出來。他們看見國梁後一擁而上,抓住他的手說:「國梁,你可要給我們做主啊!我們冤枉死了……」

  國梁無言以對,只是緊緊地握住他們的手。

  末了,劉局長硬拉死拽地邀請國梁到宏遠賓館。國梁被拉得有些生氣,冷冷地說:「我的這些鄉親幾天了飯都沒吃,我一個人吃得下去嗎?」說完丟下劉局長,領著鄉親們走進路旁的一個小飯館,請他們吃了飯,然後雇了一輛大巴,一塊兒回樺樹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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