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24-06-12 04:44:38
作者: 祁連山
土匪們像一群遊蕩在祁連山麓里的吸血蝙蝠,白天躲藏在深山老林中不敢露面,不敢燒火做飯,連馬匹也不敢放出森林——讓它們到山坡上吃草,說不定會泄露行蹤,招致解放軍和民兵大隊的圍剿。只有到了夜晚,尤其是沒有月亮的夜晚,他們才敢悄然出動,去尋覓坐落在祁連山皺褶里的「塔哇」(給藏傳佛教寺院放牧的牧工)們的帳房,劫掠牲畜、炒麵和生活用品。
「塔哇」們飛馬報知了寺院的活佛和部落的頭人,徵得同意後,紛紛搬到遙遠的冬季草場上去了。一時間,祁連山麓方圓幾百里變得杳無人跡。土匪們坐吃山空,很快將劫掠來的牛羊吃得所剩無幾。沒有了生活來源的土匪過著飢一頓飽一頓的日子,一個個惶惶不可終日。特別是進入深秋後,晚上從祁連山千古冰川上襲來的陣陣冷風和大雪山上飄來的嚴霜,凍得衣服本來就十分單薄的土匪們無法入睡。
這天,出去打獵的土匪又一無所獲地回來了,這讓他們徹底地斷炊了。處於窘迫境地的張子龍決定鋌而走險,挑選了幾十個身強力壯、機敏善戰的土匪,組成一支精銳部隊,他親自帶隊,穿過亂石窩後邊那條羊腸小道,神不知鬼不覺地翻越了老虎溝達坂,直接向門源川插去。
他們這次去是有明確目標的,這個目標就是一家藥鋪。
這藥鋪家姓陳,主人因為醫術高明,大家送他一雅號叫「陳不死」,是說無論得了什麼大病、重病,到了這陳老先生手裡,一定死不了。同時,也期望這老先生長生不死,懸壺濟世解民於倒懸。
這陳神仙的藥鋪,因為陳不死陳老先生醫術高明,一年四季門庭若市。打探消息的土匪想,生意如此紅火,這藥鋪家肯定日進斗金富得流油。同時,雷占魁曾多次帶生病的母親到藥鋪家買藥,這藥鋪家的家境之富裕,在門源川是屈指可數的,所以一聽張司令想去門源川「尋光陰」,雷占魁連聲說好,並主動請纓做嚮導,帶領土匪們直朝藥鋪家摸去。
殊不知,老爺子同樣讓土匪們大失所望。
自從師從浩門川最有名的老中醫後,陳先生(這裡老百姓對醫生的尊稱)就跟他的師父陳不死一樣,常常背一柳條背簍,深入到莽莽的祁連山麓里採集中藥。祁連山麓里的草藥應有盡有,名貴者如鹿茸、麝香、蟲草、雪蓮,千百年來名震西域的大黃,平常者如羌活、秦艽、柴胡等等,數不勝數。老爺子每年夏天進山去,採集、收購大量藥材,用氂牛馱回家來,碾、熬配製成丸、散、片、劑等各種成藥,治療絡繹不絕的求診者。陳先生忠厚誠實,樂善好施,對於家境貧寒者慷慨施救,不取分文。據說在大災之年,他只將一隻陶罐置於門旁,任求診者隨意放入麻錢(銅幣),決不勉強。
雖然如此,「開了藥鋪打了鐵,萬樣的買賣心不熱」,加之陳先生藥材成本極低,這藥鋪仍然頗有進項。天長日久,老先生便購置了二十畝土地,養了一對犏牛和幾十隻羊,真正過上了「二十畝土地一對牛,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滋潤日子。
土匪們進入老先生家,翻箱倒櫃掘地三尺,還是一無所獲——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里,為防土匪搶劫,有錢的人家早將值錢的東西埋到隱秘的地方了——土匪照例將老先生綁在了院子裡,拷問金子銀子的埋藏之處。據傳,先生在十年前,用高妙的醫術救治過一個幫會的首領的命,那首領曾給先生留下了一塊碩大無朋的金塊。
「老驢日的,說!東西埋在啥地方?」抽了二十年旱杆煙的韓四十九齜出一對焦黃的大板牙,惡狠狠地揪住老先生花白的鬍子,使勁搖晃著他的頭。
老先生一言不發。他那副平時萬分珍惜的石頭眼鏡早就被打落在地,踩成了稀巴爛。沒有了眼鏡,先生的眼睛不好使了,只是無神地望著漆黑的天空。被整綹整綹拔掉鬍子的下巴滲出了點點殷紅的鮮血,在院當中熊熊燃燒的火光下格外醒目。
「老子不相信你這老東西不開口!」雷占魁跳上來,左右開弓連給了幾個耳光,然後指揮土匪們扒光了老先生的衣服,用繩子拴住手腳,四面扯開,釘上橛子。老先生立馬被光溜溜赤條條四仰八叉地繃開在了院子中間。小先生也一覽無餘地暴露在家人面前,像一隻躲在山埡豁黑刺叢中窺探的小老鼠。素重禮義廉恥的老先生一時忘記了危險,只覺得渾身燥熱無地自容!
雷占魁用槍管撥弄著「小老鼠」問:「老傢伙,你這尕老二怎麼軟綿綿的像半截羊苦腸,沒你那麼硬氣?」土匪們開心地哈哈大笑,「這老傢伙自個兒淨吃好藥,說不定看見漂亮姑娘這玩意兒立馬像秋後的蛇,說躥就躥起來了!」
「這蛇鑽了幾十年的洞洞,說不定早就鑽不動了!」
「老傢伙,你這東西鑽過多少女人的洞洞?」雷占魁陰聲陰氣地嬉笑。
「這你就最好別問了,」甄二爺站在旁邊說,「我聽說這老傢伙年輕時風流得很哩!他不是治好了你媽的病嗎?說不定也……」
「我日你媽!」雷占魁勃然大怒,一個耳光抽過來,甄二爺用土銃槍格住,「開個玩笑還不行?」
「好了好了!」張子龍不高興地說道,「趕緊拷問金子在什麼地方,哪有工夫閒扯!」
「韓四十九,把爐子裡的煤火給我鏟過來!」雷占魁說,「我就不相信他有多硬氣!」
「不中,這火太旺,老傢伙受不了會死掉的。去,」他命令身旁的一個小土匪,「去把那炕洞裡的火扒出來,倒到他的肚子上,老子不信他不說!」
老先生別無享受,每天把脈配藥、救死扶傷忙到天黑,能睡上滾燙的火炕是一天最大的享受。因此,他家的火炕是他相濡以沫的妻子精心燒煨的。此時,土匪們從炕洞裡扒出的羊糞火在夜色中呈現出一團暗紅。土匪把火倒在老先生的胸脯上,空氣中立馬瀰漫起了一股難聞的焦臭。
老先生的慘叫聲在寂靜的夜晚傳得很遠,令人毛骨悚然。
雷占魁和韓四十九饒有興趣地蹲在老先生身旁,用小木棍撥弄著羊糞火,笑嘻嘻地問:「金子埋哪兒了?」
老先生兩眼充血,痛苦的聲音打著顫:「雷占魁,我救過你媽的命……你咋這麼對待我!」
「救過我外奶奶的命也不中,今天老子是認錢不認人!快說,金子到底埋在哪兒了?」
「金子埋在……」老先生氣若遊絲。雷占魁和四十九趕緊將耳朵貼在老先生嘴邊,大聲吼問:「埋哪兒了?」但見老先生的身子如遭到棒擊的蛇一般突然弓起來,又如放了氣的尿泡般癟了下去。仔細看時,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一縷冤魂早就悠悠蕩蕩地飄向陰曹地府了。
張子龍埋怨雷占魁:「你下手也太重了,這六七十歲的糟老頭子,經得起你那麼折騰?」
「媽的,誰知道這老東西這麼脆,就三鐵杴炕火就斷了命……你聽清楚了沒,金子埋在什麼地方了?」
韓四十九一臉懵懂,撓撓後腦勺:「我好像聽見金子埋在……埋在你媽的肚子裡了!」
「埋在你媽的肚子裡了!」雷占魁勃然大怒,「那老傢伙臨死時罵你我的媽呢……去,把那老阿奶拉過來!」老阿奶早就嚇得尿了褲襠——看見慘死的老伴,她連哭都忘了,「金子埋的地方我知道,我領你們去挖……」
土匪們跟著老阿奶到了野外,收割後荒涼的青稞地被嚴寒凍得跟生鐵坨子差不多,哪裡還挖得動?
但土匪們不甘心將到嘴邊的肥肉白白地扔掉,都是年輕力壯的男人,當下便找來頭、十字鎬、鐵杴,輪番上陣,狠命掘挖。
連續挖了三四個地方,也沒找到埋藏的東西。「媽的,到底埋在什麼地方?」
「反正就埋在這塊地里……」老阿奶哭著說。也難怪,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老太太真的辨不清埋在什麼地方了也未可知。正當土匪們心有不甘繼續東挖西掘的時候,「叭叭叭」三聲清晰的槍響打破了夜空的靜寂。這是民兵自衛隊的信號槍,對於土匪們來說,這簡直就是午時三刻的追魂炮。他們立刻緊張了,紛紛騎上馬準備逃跑。一個土匪問雷占魁:「這老阿奶咋辦?」雷占魁說:「你甭管,由我處理!」說著,抽出馬刀,一下將老阿奶劈死在茬子地里。
這次搶劫,土匪們沒有得到期望中的金銀財寶,但也收穫頗豐。他們將藥鋪家的被褥衣服、糧食米麵以及各種各樣的成藥一起馱在藥鋪家的騾馬上,連夜竄回了莽莽的祁連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