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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古來一片傷心月

2024-06-12 04:08:52 作者: 青枚

  龍霄冷得渾身瑟瑟發抖。

  空氣又濕又潮,曖昧的寒意如附骨之蛆在周身纏繞。監牢的石壁上滲著水,身下的稻草也一片濕涼,寒氣仿佛鑽進了五臟六腑。龍霄從小錦衣玉食,哪裡吃過這樣的苦,即便當日被羈昭明,好歹人家每日好吃好喝從來不怠慢,而眼下,他面前只有一碗冷了的秫米粥,他只喝了一口,就被砂子差點兒硌掉了牙。

  龍霄氣得跳起來,一腳踹在牢門的鐵柵欄上,吼道:「秫米粥?你們給老子喝秫米粥?那是吃多了撐著的時候喝來消滯的。老子肚子裡面什麼都沒有,你們還給我喝這個?」

  

  他自下獄以來,每頓飯都要鬧上一鬧,這一兩個月下來,獄卒們早已經見慣不怪,連答應一聲都懶得答應。

  龍霄憤恨地將碗扔出去。他體力虛弱,碗倒是扔出去了,粥卻潑了自己一身。

  外面的獄卒見狀毫無顧忌地笑出聲來。

  龍霄沮喪地靠著鐵柵欄坐下來,緩了一緩才大聲道:「馮二你個沒良心的臭小子,你給我過來!」

  那幾個獄卒這才收住笑聲,其中一個磨磨蹭蹭地走到鐵柵欄前,也不吭聲,低頭看著腳尖輕輕踢著地。

  龍霄伸出胳膊在他腦袋上胡嚕了一把,冷笑道:「余帥讓你來關照我,你倒跟著那群王八蛋幸災樂禍,活膩歪了吧你?去給我弄點兒能吃的來,那粥也是人吃的?」

  「沒有。」馮二低著頭哼哼唧唧地說了一句,像是怕被他打,猛地向後閃,果然躲開了龍霄的一巴掌。

  「沒有?老子塞給你的錢就換你一句沒有?」

  「是真沒有!」馮二躲遠了兩步這才敢抬頭看他,「上面說了,不許給您特別關照。」

  龍霄氣得又要去打,眼見夠不著,忍了忍,反倒笑起來:「上面?上面是誰?我倒要看哪個上面如此不長眼。」

  「還能是誰?廬江王啊!」馮二脫口說出來,登時覺得底氣足了許多,又說,「我知道您是余帥要保全的人,可如今即便是余帥也已經自身難保,何況旁人。」

  龍霄聽了一驚,反倒鎮靜下來,招招手:「馮二你過來,我保證不打你,你跟我說說,余帥自身難保是怎麼回事?」

  馮二猶猶豫豫不想過去又不敢不過去,正在磨蹭,突然外面大門響起動靜,立時便有人跑出去查看。龍霄豎起耳朵,聽得有人在門口竊竊地說了幾句話,腳步聲響起,一時便見出去迎門的獄卒領著一個身材高大的壯漢進來。

  那人頭上戴著風帽,在搖曳燭光中看不清楚相貌,走起路來卻虎虎生風,每一步踏在地上都仿佛令燭光晃動了幾下。

  龍霄先是略微愣了一下,隨即驚奇地瞪大了眼,似乎不敢相信這人會出現在這裡一般。直到那人隨著獄卒走到了近前,他還是沒有回過味兒來。

  對方倒是先亮出了一面令牌:「奉廬江王之命提審龍霄。龍司馬,請跟我來吧。」

  龍霄在余鶴年帳下任司馬,因此旁人稱他為龍司馬。只是這三個字從對方口中說出,卻生疏得很。龍霄要愣了愣,才反應過來,登時心頭疑雲大起:「廬江王派你來的?」

  對方抬起頭,一雙眼眸在火光的照映下熠熠發亮,衝著龍霄飛快地眨了一眨,口中卻無比嚴厲:「怎麼?你不敢去?」

  龍霄登時會意,仰頭大笑:「敢!怎麼不敢?!就怕他廬江王見了我要腿軟的!」

  那人怒道:「大膽!你是什麼東西,竟敢如此信口雌黃!」他搶過獄卒手中鑰匙將門鎖打開,一把揪住龍霄的衣襟將他拎了出來:「你這會兒張狂,一時見了廬江王,管教你脫層皮!」不由分說拽著龍霄就往外走。

  龍霄在監牢中夙日尋事,獄卒們都道他是個惡人,卻不防有人比他還要蠻橫,一時間都看得呆住,等到反應過來時,那大漢已經拎著龍霄快要走出門口了。為首的獄卒才突然想起來,追過去喊道:「貴人且慢,從獄中提人要有公文和印鑑勘合!」

  那大漢扭頭沖他獰笑:「我是廬江王派來的人,勘合公文你只管找他去要。人卻必須即時帶到廬江王面前去,否則廬江王怪罪下來,誰擔當得起?!」

  獄卒被他唬得一怔,那人已經拎著龍霄飛快地出了門。

  外面卻下著大雨。

  沿江一帶天氣潮濕,冬天多見潮雨,愈加讓人冷得連句話都說不出來。龍霄抑制不住地渾身顫抖,那大漢見他這副樣子,譏笑道:「抖成這樣,是怕了嗎?知道怕就好。」一邊說著,一邊不由分說將他塞入一輛馬車中去,自己跳上車夫的位置,揚起鞭子喝了一聲:「駕!」駕車的馬嘶鳴著奮蹄奔跑起來。

  車廂中倒還暖和,龍霄漸漸緩過勁兒來,覺得手腳不再凍得僵直,這才留意到有一絲香氣誘得他一個勁兒咽口水,四處翻找了半天,總算翻出一個粗布包,打開裡面全是夾著羊肉的麻餅。龍霄早就餓得很了,什麼也顧不上,抓起一個就往嘴裡塞。

  他吃得急了,一時噎住,正轉著圈兒找水,馬車突然停下來,有人進來拋給他一個水囊笑道:「就知道你肯定要噎著。」

  龍霄抓過水囊咕嘟咕嘟地喝了好幾口,總算是將噎在喉中的食物都送下去了,這才喘了口氣,沒好氣地瞪著對方:「你知道給我準備吃的,怎麼就想不到留點兒水啊?」

  「想得那麼周到,如何看你這風度翩翩的龍駙馬抓瞎著急的樣子呢?」對方朗聲大笑,脫下風帽,果然是堯允。

  龍霄過去與他緊緊握住手,關切地問:「你怎麼到落霞關來了?怎麼又成了廬江王的手下?」

  堯允笑起來,拿出那個令牌:「這個呀,假的。你們落霞關防備鬆弛,也太大意了,連你這麼重要的人物都能被我偷出來。」他說著隨手一拋,將那令牌扔到車外,這才說:「只怕一會兒就有人追上來,你坐好,咱們要過了界山到了昭明才算安全。」

  龍霄一把抓住堯允不讓他離開,追問道:「你就告訴我一句話,你到這兒來幹什麼?為什麼要救我?」

  堯允沉默了片刻說:「你被下獄不久,余鶴年也被軟禁了起來,你攻打鳳都折掉了四萬人,余帥已無轉圜餘地,他遣人來給我送信,讓我將你救出來。不然你道我一路深入落霞關是誰給開的路?余帥雖然自己身陷囹圄,在軍中卻還有一批親信。其餘細節以後再說,現在趕路要緊。」

  龍霄點了點頭,放開堯允。

  馬車飛馳在官道上,因有餘鶴年的授意,一路暢行無阻,到天將明時終於回到了昭明。

  車中顛簸,幾乎連坐都坐不穩,龍霄雙手掛在頂棚的扶手上,居然睡了一個好覺。夢中恍惚回到了鳳都,看見公主府的大門零落,街巷蕭條,永嘉流血披面癱倒在府門前,他心中震驚,正要過去相扶,卻被人一把拎了起來。

  龍霄猛然驚醒,發現自己已經被兩個堯允的手下半扶半架地送進了堯允的官邸。

  那間書房他曾經來去自若,與堯允無數次暢談歡飲,如今大難之後故地重臨,卻赫然有一種死裡逃生的感慨。房中溫暖如春,龍霄被凍得僵硬的手腳漸漸有了知覺,一脈針刺般的麻痛順著四肢百骸遊走,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能緩緩挪動身體。

  堯允跟著他們進來,脫下身上遮掩身份的黑色斗篷和風帽,解下頭上的小冠,將被泥水浸透的靴子脫掉甩在一邊,抓起熱騰騰的酪漿大大喝了一杯,將身上的寒氣驅除,這才朝龍霄望過去。

  龍霄正瑟縮在炭盆旁,撫著雙腳發呆,淚流滿面。

  堯允吃了一驚,連忙倒了一杯酪漿送到龍霄面前:「不就沒招呼你嗎?就哭成這樣?」

  龍霄抬起頭怔怔看著他搖了搖頭:「鳳都城裡出大事了。」

  「我知道。」堯允點了點頭,「我都聽說了。」

  龍霄一愣,猛地反應過來,一下子站起來揪住堯允的衣襟問:「你知道?你知道些什麼?你怎麼知道的?」

  他手腳還在麻痛,剛說完這一句話一個支撐不住又摔了下去。

  堯允趕緊扶住他說:「有些事情你就別問了,你能知道,我自然也有知道的辦法。現在要緊的是要商量一下該怎麼辦。」

  「怎麼辦?還能怎麼辦?」龍霄痛心疾首,「如今余帥被他們控制,落霞關落入那兩個白痴的手裡……當初我已經打到了鳳都城下,他們卻坐視不理,袖手旁觀,倒像是我家的江山一樣。四萬兄弟啊!最後陷入重圍,只有幾千人沖了出來。他們的大軍就眼睜睜在江邊看著,我們在鳳都城下放了一把火,火焰沖天,落霞關是能看得到的,他們卻一動也不動!」

  堯允嘆了口氣:「這事你還是太衝動,若是事先商議好了有個接應也行。」

  「根本沒辦法商議。」龍霄無奈地搖頭,「那兩位王爺生怕余帥掌軍,一來就收了帥印和虎符架空了他。我那一次去也是沒有軍令的擅自行動,否則回來怎麼會被扔進牢獄之中。」

  「也就是說,如今肯無視軍令隨你行動的人都被你耗光了?」

  一句話問得龍霄目瞪口呆,半晌才懊惱地抓著自己的頭髮嘆氣:「是我的錯,是我太衝動了。」

  「那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龍霄驀地抬起頭,踉踉蹌蹌地走到牆上懸掛的地圖前,怔怔盯著地圖看了良久,突然一拳捶過去,恨恨地說:「鳳都危殆,他們卻還只想著爭權奪利,毫無進取之心。這樣的人要他們何用?我要除掉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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