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人心比鬼

  「你們等一下。」

  徐老太公從搖椅上站起來，顫顫巍巍地走進屋子，似乎在那一刻蒼老了許多。他在房間裡面翻箱倒櫃了好一會兒，才從裡面拿出一本積滿灰塵的線裝本子。

  徐老太公把本子遞給了我，我拂開上面厚厚的灰塵，這是一本很普通的名人傳記。

  

  我翻開之後，發現本子裡夾著幾張從報紙上剪下來的剪報，看報紙的顏色應該有些年頭了。

  南方潮濕多雨，書籍紙張很難保存，哪怕徐老太公是把這些報紙都夾在書本裡面，上面還是泛黃和出現了霉斑。

  剪報的版面篇幅很小，字也很小，我只能勉勉強強看懂上面的內容。

  第一張剪報的內容大概是政府要給這些高山村莊的村民移民搬遷，其中就有黑水村。但是這件事情村里出現了分歧，甚至大打出手，打傷了幾個村民，還鬧進了當地派出所。

  第二張的內容表面上看好像跟黑水村的關係不大，是說警方打擊了一個境外偷渡集團，這幾年，集團利用各種威逼利誘的手段，將國內的人偷渡到國外。

  這些人以為是出去賺快錢的，誰知道，是被偷渡出去當僱傭兵的，只要是出去的人，大部分都是九死一生。就算不死，也很少能活著回來的。

  第三張的內容是說黑水村有個女人跳井自殺了，其原因可能是因為生前受到了村民非人的折磨，因不堪受辱才自殺的。

  第四張的內容就更加的簡明了，只有寥寥的兩行字，簡單的報導了一下黑水村的大火，事情的起因和死亡了多少人，一個字都沒有提及。

  而且，在這些剪報中，我注意到了一個很不起眼的名字---唐明學。這些報導全部是這個叫唐明學的人撰寫的。

  唐明學？唐明傑？這兩個人的名字，為什麼這麼巧合？他們兩個人是有什麼關係嗎？

  唐明傑是黑水村唯一倖存者的精神主治醫生，唐明學在很多年前報導過黑水村的事情，並且還把這些事情做成了剪報串聯了起來。

  這未免也太巧了，這兩個人都牽扯到了黑水村的事情。可是，跟黑水村有關的人都死了，如果他們兩個也跟黑水村有關係，為什麼還活著？

  等我看完剪報，徐老太公抽了一口水煙，開始娓娓道來他所知道的黑水村。

  故事的上半段，就跟第一張剪報上面報導的，和月娥姐跟我說的信息差不多。

  那時候政府說要給盤山嶺高山的幾個村子遷移，黑水村作為盤山嶺最偏僻的村子，自然也是在名單裡面。

  但是，這個遷移的工程並沒有那麼簡單，房子是政府蓋的，也不是白給你住的。想要下去的人，自己還要出一部分的錢，等於是低於市場價從政府的手上買房子。

  如果只是有錢的人可以搬下去，沒錢的人不用搬，可以繼續住在上面倒也沒什麼。

  偏偏鎮上有上面下的硬性指標，要村里全部的人簽字。簽完字之後，願意搬的就搬走，不願意搬走繼續住在村裡的，他們也不攔著。但是，鎮上就不會再往山里供電。

  於是，村里出現了兩個極端的意見，年輕的人希望離開村子，但是大部分年長的人都不願意走，不想離開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

  所以，就有了上面第一張的報導，村民大打出手的事情。因為鬧到了派出所，這件事也算是出現了轉折。

  鎮上答應只要簽字了，還是繼續給山里供電。

  那麼多年之前的房子，哪怕是低於市場價在政府手上買，也需要一筆不少的錢。

  那時候正好有偷渡集團的人在鎮上附近活動，說外面有來錢快的活，只要干一個月就能拿一萬塊錢，問他們要不要干。

  那時候政府的交款催得急，他們也沒有意識到這是一條有去無回的路。

  其中應該就有月娥姐的丈夫，為了能在鎮上買上房子，拋下了新婚的妻子，卻再也沒有回來。

  家裡沒了男人，月娥姐長得又好看，再加上她那個刻薄的婆婆，不用想都知道她在村里過得有多艱難。

  我雖然心裡很抗拒相信，那些剪報上面也沒有指名道姓。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那個受辱自殺的女人，很可能就是月娥姐。

  為什麼黑水村那場滅村大火偏偏胡嬸兒活了下來，我想應該不是什麼巧合，是因為胡嬸兒曾經救過月娥姐的命，將發高燒昏迷不醒的她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到後面，徐老太公說了什麼話，我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了。腦袋裡嗡嗡地響，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完全看不到東西。

  「山子，山子……」

  一直到爺爺叫了好幾聲我的名字，我才回過神來。這時，爺爺跟徐老太公已經告別，準備回家了。

  我起身把剪報交還給徐老太公，被徐老太公推了一下，並搖了搖頭，

  「你拿去吧，希望能幫得上你，留在我這裡也沒什麼用。」

  我看著手裡的本子，忽然覺得它千斤重，「老太公，我能冒昧地問一下，你這些剪報是哪裡來的？」

  徐老太公灰白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現如今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那個女人在跳井之前逃出來找過我，求我救救她，她渾身是傷，一看就是被虐待過。可是，他們人多，我一把老骨頭的。」

  「他們走了之後，我就叫村里人幫我偷偷報了警。過了兩天，我就聽到那個女人跳井自殺的消息。」

  徐老太公說到此處，眼睛裡有迷濛的水汽，「我悔啊，黑水村出事之後，一個中年男人就把這些剪報送到了我家裡。他放下就走了，我都沒來得及問他的名字。」

  我也沒有推脫，把本子收了回來。

  在回去的路上，我跟爺爺都很沉重，我甚至都沒有力氣說話，腳上軟綿綿的，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樣。

  世人都怕鬼，都說鬼可怕。可是，他們不知道，有時候人心比鬼更可怕。

  這世界上最無法直視的有兩樣東西，一個是太陽，一個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