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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關於死亡

2024-06-12 00:17:33 作者: 喪野

  在林昭身體恢復得差不多時,王思禮準備帶她回東來島。她本就不太樂意繼續待在博城,這裡是她的噩夢,她想逃離。

  就和她說過的那樣,小時候總想離開東來島,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長大之後,就不想了。

  那裡,是大海的牢籠。即便如此,她願意一輩子都待在籠子裡,有觸手可得的海鮮,半夜還有神仙撒在岸邊的禮物。

  醜陋的海妖終歸是狡猾的海妖,漁女最後還是選擇海神撒在岸邊的禮物。

  她不再想遇到海妖。

  開始有本質性的欲望,她想要海神的禮物。

  林昭無法正常行走,只能坐在輪椅上。穀雨擔心他們回東來島的路上出差錯,便提議一起回島上去。

  來博城的這些天,汪良月沒有打過一通緊急電話。黎輝每天發給黎棠的信息,都是不痛不癢的生活瑣碎。他們幫他穩住了局面,他自由了。這一走,更是心安理得。

  林昭的生命力一直像太陽花一樣,那麼頑強,那麼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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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輪渡上的二十幾個小時裡,林昭與平日裡無異樣,吃好喝好睡眠也好。反觀黎棠,上船沒半個小時就暈船,只得躺在床上睡大覺,無法動彈。不知不覺間,她的身體變差許多。

  在大海飄蕩了一天,終於在第二天的早上十點下船。

  輪渡口,一行老人穿著民服,蹲在地上賣海鮮海草、賣早晨剛摘的青菜。

  林昭下意識地低下了頭,手指不停摩挲著衣服下擺。

  黎棠給她帶上一頂帽子,跟在她的身邊,拉著她的另一隻手。黎棠問她:「先跟我們回曉春居。」

  林昭沉默不語。

  王思禮推著輪椅,說道:「去我那兒,方便照顧。」

  黎棠笑著說:「你先別著急。」她很清楚林昭的為人,她是非常傳統的女人,一輩子被規矩捆綁,古時的綱常倫理,像使命般印刻在她的血統里。

  穀雨走在最後面,盤算著今天中午的吃食。林昭懷孕了,飲食上更為嚴謹,他並不打算中午就到餐館吃飯,而是準備自己做營養餐給林昭吃。

  同樣的,他變得格外珍惜現在留在身邊的所有人。他將林昭視為家人,視為妹妹。他要愛護她,保護她。

  穀雨不想再失去誰。

  借用黎棠的口頭禪:這個世界沒有來日方長,只有及時行樂,珍惜當下,才是正道。

  穀雨喊住了眾人,他走到一老婦人的攤位前,海鮮被裝在塑料盆中,旁邊的空地上鋪著一個尿素袋子,上面擺著一紮一紮青菜。

  他挑了一些,付了錢。沒有講價,老婦人說多少就多少。

  林昭輕聲說了句:「買貴了。」

  黎棠唉了一聲:「他人傻錢多,沒辦法。」

  王思禮說:「咱們中午下館子就行了,我先回去收拾家裡,晚上再給你們做飯吃。」

  「小昭大著肚子呢,下什麼館子。」穀雨毫不客氣地說:「娶小昭可以,先經過我倆的考驗再說。」

  黎棠附聲道:「沒錯啦,要從廚藝、照顧的細心程度、還有經濟實力、耐心、為人等等方面考量。從今天開始,你正式接受考察,注意點,我打分很嚴格的。」

  林昭的鼻尖一酸,將帽檐壓低。她紅著臉,眼睛也紅了起來。

  王思禮站直身子,說:「我一定不負國家的期待,一定會通過考核。」

  邊走邊聊,穀雨跟在後面買菜。

  一上島,林昭的心情逐漸變得陽光起來。

  回到曉春居。

  許久沒有人打理,這裡荒草叢生,草地皮也變得枯黃,玻璃上滿是灰塵。

  穀雨站在廚台前準備午餐,黎棠和王思禮負責收拾衛生,兩人整理完臥室,又整理客廳,現在又在室外清理雜草。盛夏的海邊,陽光異常毒辣。林昭坐在輪椅上,在餐桌前幫穀雨擇菜。

  穀雨正在切牛肉,他像兄長一樣告誡林昭:「過去沒有幫你把好關,才會釀成錯誤,這一次我是不會輕易放人了。雖然大家都對王思禮很熟悉,但我還是得考驗他。如果他不靠譜,你再恨嫁,我也不會同意的。」

  林昭很沉默,靜靜地擇菜。

  穀雨繼續說:「你喜歡什麼樣的男人,我都可以幫你找到。」

  林昭開了口,怯怯地說:「明哥,其實我……」她苦笑一聲:「我連孩子是誰的都不知道。阿禮不介意我,我已經很感謝他了,沒有人會喜歡這樣的我。」

  穀雨偷偷紅著眼睛:「小昭,無論怎麼樣,作為你的家人,我會負責任照顧你的。就算沒有王思禮,沒有其他男人願意娶你,我和黎棠都會照顧你和孩子的。所以你不用擔心,我說過的,你是個非常好的姑娘,不需要自卑,要自信一點。」

  屋外,王思禮正拿著割草機,清理雜草。黎棠跟在他的身後,將草屑清理乾淨,又給牆角邊的花花草草澆水。

  乾涸的泥土,裂出奇怪的紋樣。

  黎棠後背滿是汗水,她走到牆角根,脫掉手上的白毛線手套,直接躺在陰涼處,大口喘著氣。

  割草機的聲音慢慢停下來,黎棠轉頭看了一眼,王思禮從口袋裡掏出手機,走到角落裡接聽。

  隱約中,黎棠聽到了有關於錢的事情。她偷笑了一聲,心想著,偷聽也不是什麼壞事。

  她轉頭望著藍天白雲,胸脯上下起伏得厲害,眼前的白天倏忽間變成昏暗的房間。她抬起手,抹去額頭上的汗珠,眼睛一眨,雙手掌心滿是鮮血,一滴血紅垂落在她的臉頰上。

  耳邊聽到掙扎的聲音,呼救的聲音,還有男人的笑聲,那個男人說:「很舒服的。」

  霎時間,身子沾滿血跡。

  一滴血掛在睫毛上,將整個房間染成猩紅。

  持續了很長時間,直到穀雨推開玻璃門,朝他們喊道:「先過來吃飯。」

  白天慢慢恢復在眼前,漩渦消失。黎棠坐起身,後背沾到不少草屑,她觀察著周圍的環境,白色的圍牆,院子中央一大袋剛剛清掃出來的垃圾,樹枝上有一隻百靈鳥在鳴叫。

  王思禮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回到屋裡。穀雨走下台階,向黎棠走來。他向她伸出手,溫柔道:「吃飯啦。」

  她愣了好久,直勾勾盯著穀雨看。

  大概過了半分鐘,穀雨蹲在她的面前,撿走她頭髮上的枯草枝,察覺到她的異樣,問道:「怎麼啦?」

  像啞巴一般,喉嚨發不出一點聲音。

  是空白的。

  只剩下耳邊聽到的熟悉的聲音。

  一陣海風拂過,溫熱的空氣夾帶著青草味道撲鼻而來。瞬間,一滴淚從黎棠的眼眶湧出,落在草坪上。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一句話也沒說。

  下午,王思禮回了家,去看看他那關閉了好幾個月的便利店。去整理他單身漢的公寓,為接下來的生活做準備。

  穀雨在廚房裡燉湯,準備下午茶。

  黎棠在衛生間裡幫林昭洗頭髮。林昭的長髮,如今變得枯黃又乾燥,和她整個人一樣,與過去沒有半點相似。她身上的淤青越來越淡,部分淤青已經看不見了。大家對她的過去閉口不提,小心翼翼地不去碰她內心脆弱的地方。

  都知道,她比過去更加膽小自卑。唯有不停鼓舞她,給她可靠的支撐,慢慢為她的小心臟做復甦工程,才有回到過去的一天。

  溫水澆在林昭的頭上,她的雙眸直視著頂上的燈光看。黎棠關掉花灑,按了三泵洗髮水,在手心揉搓出泡泡,再抹到她的頭髮上,十根手指頭柔而有力地在她的頭皮上按摩。

  「他說,是男孩子。」

  林昭的手掌放在肚皮上,身上穿的是剛剛才換上的孕婦裙,是粉色的,領口帶花邊的。

  黎棠問她:「取名字了嗎?」

  「還沒有。」林昭的雙唇動了又動,好久才張嘴:「他本來要賣掉的,他欠了好多錢,每天都有人上門催債。看著好像賺了不少錢,實際上口袋空空的。其實,他也挺可憐的。」

  林昭的話剛說完,黎棠立馬停下動作,不顧手上的白色泡泡,捧著她的臉,四目相對。

  黎棠認真又嚴肅地告知她:「小昭,任何一個會打女人的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無論他是無意的,還是有意的,他都是一個虛偽又懦弱的賤骨頭,不值得被原諒。他再可憐,也是他自己造成的,沒必要同情他。」

  林昭點了點頭,目光閃躲。她很清楚,就是因為自己那點憐憫之心,給自己造成這局面。原本,她可以離開他的。可在他虛偽的演技下,她一次次心軟。她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任何痛楚都能忍,性子特別軟弱。無論是她的原生家庭也好,還是夫家那位惡婆婆,對方稍微說點軟話,她就認了。

  這是她的命,她總愛這麼講。

  黎棠把手放在水龍頭底下,沖洗乾淨。她說:「我不管你的爸媽會怎麼看待你離婚的事情,反正我們是一家人,你的事情我和穀雨都會管,不會讓你和孩子受苦的。」

  林昭笑著笑著就哭了,她不停抹去湧出的眼淚。

  「哭什麼?我聽朋友說,懷孕了就要開開心心的,生出來的寶寶才會漂亮。」黎棠用溫水洗了一條毛巾,幫林昭擦臉。

  「開心。」

  穀雨走到衛生間門口,敲門,問道:「你們好了沒有?出來喝湯。」

  「快了。」

  黎棠加快速度,為林昭沖乾淨頭髮,又為她把頭髮吹乾。

  清洗乾淨,人也變得精神煥發。林昭自己嘗試著扶牆走路,走得很慢,但也能走。她左右兩條腿,估摸著相差有五公分長短,走起路來,一跛一拐的。只是肚子太大了,看不清腳下的路。慢慢地,她不扶牆了,自己走到沙發那去。

  穀雨端來兩碗排骨鮑魚湯,又端來一些小吃食放在茶几上。黎棠打開電視機,找了很久才找到一部喜劇電影。

  屋裡開著冷氣,完全感受不到屋外毒辣的陽光。

  三個人寧靜地度過一個下午,電影結束,林昭犯困回到二樓的客臥睡覺。而黎棠捧著隆起的肚子,躺在地毯上,哼著小曲。

  穀雨在廚房裡收拾衛生,思考著今晚晚飯的菜式。

  「穀雨。」

  「嗯?」

  沒有任何的動靜和聲音,穀雨望向客廳,黎棠的身影被沙發擋著,他放下手中的抹布,洗乾淨手,走到客廳。

  黎棠盯著天花板,有節奏地拍打著自己的肚皮。穀雨坐在他的身邊,她順勢枕在他的大腿上。

  屋外的光線漸漸變軟,太陽不再猛烈,海鷗一隻又一隻穿過屋頂,叫喚著。遊客們又到海邊玩耍了,聲音很嘈雜。

  兩人各懷心事,沒有向對方訴說,只是安安靜靜地陪著對方。

  夜晚,黎棠正提議要不要推林昭出去散散步,吹吹海風。汪良月不合時宜地打來電話,散步計劃只能耽擱,穀雨回屋處理工作。

  剩下林昭和黎棠兩人坐在院子裡看星星,桌子上擺放兩盤小吃,還有一壺花茶。

  一晚上,黎棠已經向林昭說了不少人的壞話,她滔滔不絕地講著這些人有多惹她討厭,這些人都有什麼特徵,這些人等林昭見到了,她或許也會不喜歡等等。

  林昭安靜地聽著,聽著黎棠精彩的人生,聽她同樣不太開心的過往。

  黎棠說累了,喝了一大杯花茶。她的腦迴路彎彎繞繞,非常跳脫。望著杯底的玫瑰花瓣,她又能想到小時候的趣事。她講起她的小時候,講起黎輝,講起黎平和張芸。

  不停地講著,不停地講著。

  從開心講到悲傷,她說:「我可能快要忘掉這些了。」

  她望著天邊常亮的北極星,低聲問:「小昭,你想過死嗎?」

  林昭搖搖頭,望著她:「沒有。」

  她出奇地哀傷:「我想過。」她指著北極星說:「爺爺說,人死了會回到天上去。我想去那裡,一個人住在那裡。」

  林昭能明顯地感受到她忽然低落的情緒,她仰頭看向滿天繁星,說道:「在博城生活了快兩年,我才知道外面的人很忌諱討論死亡的話題。但是在島上,大家對死亡看得很開。人死不代表結束,而是去其他地方繼續生活。」

  「我也不忌諱死亡的話題。像遊戲一直過不了關那樣,我想強制關機重新開始遊戲,去玩不一樣的人生遊戲。」

  林昭聽得不太明白,左思右想:「但是,老一輩的說,要好好過完這一生,無論是好的不好的,都得過完。不然,到了那邊,海神是要打手板的,每天都要打,很痛的。而且,如果是自己結束生命的人,他們去到那邊,是沒法跟想見的人重逢的。」

  黎棠垂眸,忽然又仰頭大笑,她好奇問道:「海神帥不帥啊?」

  「帥。」林昭拼命點頭,她的笑容帶著一絲俏皮,眉眼彎彎。她說:「小時候,我聽長輩們說,他像電影明星那樣,而且很高大威猛。」

  有關於死亡的話題一筆帶過,她們繼續聊著無厘頭的猜想,聊著開心的各種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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