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一座墳

2024-05-01 17:37:14 作者: 唐余

  李蔓之聽見屋內的動靜,忙推門進來。

  蕭子然看見她,臉上露出歡喜的笑容,整個人洋溢著喜悅的氣息,歡快的喊道,「蔓兒,你來我家玩啊,我娘呢?是不是給我做雞蛋羹去了。」

  他身子在發抖,臉上卻笑得開心,邊走便說道,「家裡的母雞昨天下了三隻蛋,我跟我娘說,再做一份,你也同我一起吃吧,我記得你最愛吃雞蛋羹了。「

  他笑得很開心,看著李蔓之的眼神就如同她之前無數次過來做客一般,帶著孩童純真的歡喜。

  但哪有什麼以前呢?

  原主本就是個害羞內向的性子,見蕭子然的次數,恐怕都沒有李蔓之多。愛吃雞蛋的是李蔓之,她在鎮上借住蕭家時,最愛吃的便是程氏蒸的雞蛋羹。

  他伸手便去推門,不料腳下一軟,臉上帶著絲毫未變的笑容向前倒去。

  李蔓之忙張手接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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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子然倒在她的懷中,李蔓之後退半步,穩住身子,便感覺到一雙顫抖的小手抱住了她。肩上突然多了一枚黑漆漆的,那雙手緊緊的、用力的抱著她。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

  溫熱的眼淚打濕了衣裳,懷中的人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李蔓之眼中複雜,安撫的拍著他的背,一時無言。

  半晌,蕭子然抬頭,一點點仔細的擦淨臉上的淚水,輕聲問道,「我娘葬在哪?」

  稚嫩的面容上那雙大大的眼睛中,蘊含了太多他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悲痛。他臉上帶笑,那笑卻叫人看著,便止不住的心酸。

  李蔓之雙眼有些發澀,給他披上外衣,拉著他的手向後山走去。

  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趕著路,向著後上走去。

  山腰之上,一座新墳孤零零地立著,甚至沒有一塊碑。

  程氏並非壽終正寢,不能入蕭家祖墳,不受後代供奉,按照規矩,甚至不能葬在村內。

  還是李守康往村長家送了銀子,方才在後上中得了這麼一塊墳地,安葬了下來。

  因死的突然,連塊碑都沒有。

  走到墳前,蕭子然已經淚流滿面,他無聲無息地哭著,嘴角不斷扯動,努力的想露出一個笑容來。

  他不能哭,他怎麼能哭呢?

  娘最喜歡看他笑了,他若是哭了,娘會傷心的吧。

  可眼角的淚水,卻像是止不住的一般,怎麼擦都擦不乾淨。

  蕭子然突然著急了起來,扯起衣袖狠狠地擦著眼角,像是要跟自己作對一般,狠狠的用力的,一下一下擦著眼角。

  仿佛恨不得將這雙眼給擦去了,這樣就不會流淚。

  「子然!」李蔓之拉住了他的手,蹲下來將他抱在懷中,輕聲道,「哭吧。」

  這兩個字,就如同是解開心中枷鎖的鑰匙,蕭子然再也忍不住,抱著李蔓之放聲大哭了起來。

  邊哭邊道,「娘為了他操勞了一輩子,最後卻連祖墳都進不去!我恨他,蔓兒,我恨他!我恨不得殺了他!」

  李蔓之沉默著,一下一下的輕拍著他的背,半晌嘆息道,「他是你爹。」

  「我沒有爹!」他壓低聲音低吼,「從娘死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沒有爹了!」

  他雙眼含著淚,強笑著道,「娘該高興的,死了以後終於擺脫他了,娘會在那邊,過的好好的,蔓兒,是不是?」

  「是。」李蔓之聲音沉重帶著幾分堅定,「程姨一定會好好的。」

  蕭子然看著眼前孤零零的新墳,只覺心如刀割,心中的悲痛壓抑不住,再次哭了起來,「娘!」

  山間的風帶著哭聲漸漸遠離,蕭子然還在痛苦,山下卻隱約傳來了孩子玩鬧的聲音。

  李蔓之突然想起了一句話:人的悲傷並不想通。

  沒有親身經歷過,其中的痛,誰能感受?

  就連她自己,最初的悲痛過後,如今不過是些許傷感罷了。

  李蔓之並不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麼,卻也隱約猜測出一二,她並不打算問清楚。有些路,她們可以陪他一起走,而有些路,他註定孤獨前行。

  並非不願,而是不能。

  太陽西斜。

  哭聲漸漸地弱了下去,變成了小聲的嗚咽,最終消失的無影無蹤,蕭子然再抬起頭來時,臉上的淚水已經被擦得乾乾淨淨,就連神情也恢復如常。

  李蔓之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心中的某些部分,悄然發生了變化。

  她不知是好是壞,卻無力阻止。

  「蔓兒。」他輕聲道,「我二姐呢?」

  李蔓之有些不忍心,沉默片刻,輕聲道,「我們找去的時候,她已經被過路的牙婆買走,應當是往北邊去了。」

  蕭子然臉上有一瞬間的悲痛,很快便恢復了平靜。

  李蔓之看著他。

  那雙透亮的眼睛,宛如深山寒潭,看似平靜,但李蔓之知道,那平靜的外表下,隱藏著足以將人撕碎的凶獸。

  下山回去之前,蕭子然認認真真的將披在身上的外袍穿好,又到溪邊捧水洗臉,將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轉頭拉起李蔓之的小手,一步一步的向山下走去。

  一步一步,緩慢但卻堅定,仿佛走向了一條未知的道路,縱使前方是懸崖萬丈,也絕不後悔,絕不回頭。

  剛踏入稻香村,李蔓之便察覺到,蕭子然身上的氣息變了。

  他臉上掛著狡黠的笑容,就如同以前每次見到他時一樣。面對來來往往的行人,露出似乎憐憫的眼神,他都回一個微笑。

  仿佛在告訴所有人,我很好,我沒事,你們的可憐,我不需要。

  重新回到小院時,李守康夫婦已經從地里回來。一見到蕭子然,陳氏伸手便將他抱在懷裡,眼淚如同斷線的珠子般落下。

  陳氏抱著他哭了一會。

  蕭子然拍拍她的手,掙脫懷抱,跪在地上,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三叔三嬸,我娘的事, 多謝你們。」

  陳氏已經哭得不省人事,李守康扶著她不停地勸慰著。

  並沒有什麼用。

  反倒是蕭子然走過去,乖巧的拍著她的背,輕聲道,「逝者已逝,陳嬸嬸莫要哭壞了身子,只要我還活著,就不會讓我娘白死。那些欠她的,我定會一一討回來。」

  陳氏被他話中隱含的意思給嚇的收住了哭聲,心裡頓時擔憂了起來,拉著他的手,「鄭重地叮囑道,子然,嬸嬸知道你心裡有氣,但他們那群不要命的人,咱們招惹不起。聽嬸嬸一句,以後你就跟著你三叔和嬸嬸,咱們一塊好好的過日子,千萬不要干傻事,啊?」

  蕭子然輕輕點頭,那敷衍的神態,沒有絲毫遮掩。

  陳氏又拉著她的手說了一大通,言語中掩飾不住的擔憂,卻也沒有再哭了。

  蕭子然衝著李蔓之眨了眨眼,李蔓之也配合著抿唇一笑。

  她走上前去,依偎在程氏的懷裡,拉長聲音,撒嬌道,「娘,快去做飯,女兒都要餓死了,子然就交給我吧,您放心,我定將他看的牢牢的。」

  陳氏看了看天色,擦乾眼淚,匆匆去做飯了。

  這頓午飯吃的很壓抑,一家人說話都是小心翼翼,顧及著蕭子然的情緒。

  反倒是蕭子然像個沒事人一樣,陳氏忍不住更擔心了。

  晚飯過後,大家也沒了一起閒聊玩鬧的心思,早早的就回房睡了。

  一片漆黑中,蕭子然推開了李蔓之的房門。

  他走到凳子邊坐下,半晌才道,「蔓兒,我想報官。」

  李蔓之嘆了口氣,「子然,他們手裡有借票。」更何況,南坪鎮管事的官,未必肯為了一個死了的婦人和總角小兒得罪那群混不吝的賭場打手們。

  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就算是當官,平日裡也是要過日子的。

  她道,「等你考中了,有功名——」

  「蔓兒。」蕭子然打斷了她,雙眼睛幽暗,「我等不了。」

  李蔓之啞然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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