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許留鎮之行
2024-06-11 19:49:02
作者: 某某寶
就這麼心裡熬煎著,強強等到天亮,她飛快穿衣出去,一腳踏出屋門,迎面就是凌冽刺骨的寒意,腳下是薄薄滑滑的一層。借著青灰灰的晨光,她彎腰細瞅了瞅,果然是結了冰,雖然不算厚重,但這冰卻是實打實的。
等到天光再略微亮一些,叫顧大嫂在家裡守著娃子,她和宋大海匆匆往南山去,才剛到山腳下,就見何明裹著一件灰撲撲的大襖子站在他蓋的那兩間青磚屋子邊上,攀著一枝半開的桃花看得入神。
遠遠瞧見他們倆,何明懊惱地嗨了一聲,揚聲說,「大海、恬姐兒啊,這勢頭可不妙啊!」桃花瓣上都上了凍,他怕凍一化,這花也要跟著落。
李恬和宋大海匆匆走近一瞧,果然花辯瓣上,枝條上,俱都覆蓋了一層薄薄的冰。再走到邊上的杏樹上一瞧,那些花萼還沒脫落杏子還好些,沒凍著。那些沒被未脫落的花萼包裹的杏子上頭,也是一層薄冰,有些已略微有些發暗了。
連看了幾棵,都是如此。幾人又不顧濕滑往,爬到山上看了看,山頂雖然比山下還寒些,但山上種的都是蘋果梨子和棗子樹。前兩樣開花晚,眼下才剛打了芽頭,也看不出有啥影響;後一樣是乾脆連芽頭還沒鼓起來,李恬忖著,受影響最小的,應該是棗子樹。
三人把三個山頭都轉過,嘆息著回到何家山腳下的屋子那裡,這會兒李老三、大牛、李守成、老李頭等人也都到了,正在那裡七嘴八舌地說著這破天氣,還有這場凍雨對麥子和果樹的影響。
一見仨人過來,老李頭忙問,「上頭是啥情形?」
何明心裡沉得跟墜了一塊石頭似的,愁得頭都抬不起來了,「樹枝上都裹著冰呢,才剛我們仨還在說,今年這果子樹鐵定要受影響了。」
李老三就接話道,「田地也是呢,我才剛來的時候,沿路瞧了,有些麥子都叫冰凍透了。」
大牛也愁得跟什麼似的,「這是冰還沒化,要是化了,不知道凍蔫多少呢!」
李守成就納悶兒,「清明節了還能冷成這樣,我活這麼大年歲,可是頭一回見!」
老李頭就道,「可不是頭一回了,不過那會兒你們小,怕是沒啥印像。就在恬姐兒出生那年,也有過一回。不過那回沒下雨,沒上凍,影響倒不大!」
李恬點頭,老李頭說得對。她家鄉發生凍災的那年,也是因為怕麥子受虧,就在那兩天澆過水的人家,受災格外嚴重些。倒是那些沒澆水的,到了麥收的時候,和平時反而沒啥兩樣。
可是這回的雨大,又連著下了一天半,差不多算是澆得透透的了。
所以這麥子……
李恬正在心裡唏噓著,就聽見李守成笑,「這回恬姐兒又趕在大家前頭了。上年你買了好些便宜麥子,今年一受災,糧價兒肯定要漲。你留著便宜的,賣今年的新糧,怕不得還要再賺一筆。」
李恬嘆笑,「就沒幾石的糧,能賺多少錢?」
去年的糧價兒一直到過年就沒怎麼漲過,眼上也不比李恬當初買那會兒貴多少。再有,這災若是到此為止,大多數人也都還能承受。若是再繼續惡化,凍災之後再來個旱災,到時候可……
可這話,李恬也不能直說,頓了下又笑著建議道,「守成叔,你們心裡要嘀咕,也去鎮上買些糧啊。這才剛開始,估摸著糧鋪還沒反應過來呢!」
李守成還真心動。去年李恬買的麥子,兩石才一吊一二錢的銀子。可是正常年景的糧價兒,一吊四五錢才能買到兩石的糧。
要是到了災年,兩石的麥子,怕不得賣到一吊七八錢!單是兩石麥子就差五六錢的銀子,也就是五六百文錢。他們一家四口再不吃,一年也得吃上五六石的麥子,眼下靠著那雞,家裡的日子也寬展了,手也比往常大了些,一年得八石往上了。
八石麥子就兩吊錢,能幹好些事兒呢!
於是細算過這一筆帳的李守成,心動立馬變作了行動,吃過早飯,就和被他鼓動起來的李老三和大牛何明三個,趕著車往鎮上去了。
一家買了七八石的細糧,何明也擔心今年年景格外賴,到時候田裡收成少,一家子要挨餓。幾人商量了一下,又一家買了七八石的苞谷,再加上去年因為糧價賤,各家也不缺錢,都沒捨得賣的秋糧,便是有災,也能抵擋個一半年了。
若是沒災,正好吃舊糧賣新糧。不但不賠,還有的賺!幾人也算高高興興地拉著滿滿一大車的糧食回了家。
村人見他們還沒怎麼著,就這麼急慌著往家裡搬糧,有笑他們膽子小草木皆兵的,這都春上了,指定轉天就見晴,還能真跟寒冬臘月似的,一凍凍上好些天麼?也有因此而心動,卻因為怕賒折了本,反而買貴了,卻沒行動的。
何明幾個可不管,反正手裡有糧心中不慌!
不用轉天,就在當天下午,日頭已從雲層後頭冒了出來。
可是,熱度上來了,薄冰融化了,冰凍的威力也顯現出來了。
有些取笑何明幾個的人,看過麥子田,也跟著急慌地去鎮上買糧,然而,糧鋪頭一筆生意沒反應過來,不代表後頭的生意也反應不過來了呀!
有何明這幾個一向只賣糧的莊戶人家突地大手筆買糧,人家早覺出事情不對了好不好?前腳何明幾個走,後腳就提了價兒。
那些人本來就怕折本,糧價兒一提,就更怕了。
何明幾個一聽糧鋪子這麼快就提了價兒,好似人人都賺多少錢似的,這份兒樂呵勁兒,倒把凍災帶來的沉重給消減了兩分。
李恬的心裡卻是一點也不輕鬆,次日一早她到山上轉了一圈子,見那凍傷的綠豆大的杏子落了滿地,冰傷的桃花乾脆就直接蔫在枝幹上。
神情鬱郁地進了家門兒,往廚房門口的凳子上一坐,問宋大海,「你說我是不是上上輩子作了什麼孽,老天爺才這麼懲治我?」
她是科班出身不假,可是畢業後只顧著往熱門行當里鑽。等到受挫回到老家,苦哈哈累了兩年,還沒等著果子大掛果,她一下子嗝屁了!
穿到此間,到這會兒已是第四個年頭了。早先暗吹的什麼大展身手的大話,還是個空!
她深深覺得,一定是她上上輩子做了什麼孽,老天爺才這麼玩她的。
宋大海安撫地朝她頭上胡嚕了一把,在她身邊坐了,笑問,「怎麼不是上輩子?」
李恬心說,上輩子的事兒她記得門清兒嘛,一絲惡沒做,也怪倒霉的。要真有天罰這一說,指定是她不知情的上上輩子的事啊。
不過這也是她的一時有感而發,說過那話之後,就轉頭看向院門口那棵榆錢爆得稀稀落落的老榆樹,問,「老二不是讓我們去那邊轉轉的嘛,你打算啥時候走?」
就在五天前,不放心大著肚子的媳婦的二牛,匆匆從許留鎮回來,說宋大江從武州回來了,這一回又販了不少貨物,大概要在許留鎮停留一段時販賣貨,讓宋大海得著空子,趁著他在鎮上,帶著李恬和家裡人過去轉轉。
宋大海跟著她的目光朝樹上瞄了一眼道,「就再等兩天,天稍微轉暖了吧。」正好他也再趁著空子,把地里的草撥上一遍兒了,山上……唉,眼下看來,今年是不用大忙了。
「成。」李恬說著站起來,往堂屋去。宋大海也跟著站起身子。
顧大嫂原正坐在炕邊逗弄才剛睡醒的小嬰兒,一見夫妻倆進來,趕忙起身,給夫妻倆讓位,自己個則抬腳往廚房去做午飯。
李恬覺得李好尋的這個人實在是好,有眼色,人又活道,幹活也利落,自打顧大嫂到了宋家,李恬不但帶娃子省心得多,連廚房都好些天沒進過了。
她轉頭看向窗外院子裡遍灑的春陽,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感嘆,這萬惡的資產階級的生活她還沒享受兩天,老天爺千萬千萬別往死里整她呀!
然後轉向宋大海笑道,「對了,明月這事兒,你要實在掛心,趕明兒等端午節他們來走親,咱們就先敲個邊鼓,看看人家肯不肯聽。」
她對宋明月的性子還有眼下的處境,並沒有她嘴上說的那利乾脆利落和「絕情」。其實也早暗愁來著,可是她那不是沒一絲法子了,這才橫了心決定不管了嗎?
宋大海不想她還記著這茬子,微微愣了下,又搖了搖頭,「還是算了,人微言輕。」
這些天,他又想了,妹子自小就是個誰勸她好似就是害她、揭她短處的性子!而柳家姑爺呢,人家自小家境好,對平頭百姓也隱有一份高高在上在裡頭。
眼下自己這個自來不如他的人,巴巴地去規勸他,他心裡能痛快,能聽得進去?
李恬就笑了,「甭管他們聽不聽,咱們該勸還是勸吧,反正話說到了,他們要真不聽,將來也怨不著誰。」
宋大海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伏身去逗兒子。
過後幾天,氣溫穩步回升,一天一天的熱了起來,那些被明顯凍傷的麥子油菜眼見的蔫了。而凍傷不明顯的,大太陽一照,也逐漸黃枯,好些人家這才大慌了神兒,可是這會兒鎮上的糧價兒已比何明幾個的買的那會兒,高出兩成左右。和平常年景差不多持平了,再拿錢去買就顯得更不合算了。
所以儘管心動的人多,行動的人卻少。只是見天見了面就憂愁著往前的收成。
而已經明知道一定會減產的李恬,到了這會兒反倒平靜了。反正以目前的境況來看,今年一年收成不好,對李宋兩家和她關切的人家,並不會產生根本性的影響。
哪怕是兩年,也至多讓日子倒退些,也傷不了性命根本。最怕的就是往極端方向發展,一下子旱澇蝗來個遍兒,那才叫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呢。
不過,這也得且走且看,光是瞎憂心也沒什麼用。
於是到了二月二十九過了何嬤嬤的七七,夫妻倆在家又歇息收拾了兩天,就由宋大海和宋大河哥倆趕著車,帶上顧大嫂和李靜、李悅兒、李長亮三個,往許留鎮而去。
至於家裡,李家就讓老李頭住過來坐鎮,宋家則托給何金山兩口子幫著照應。
夢生和長安這倆小子,今年自翻過年學業就緊了,聽他們先生的話頭,最快讓他們倆明年就下場試試,慢則後年。
這一回就乾脆不帶他們了。
小毛頭……呃,不對,就在何嬤嬤七七的前兩天,戚老爺子翻書求典的,終於給宋家小毛頭起了個自覺滿意——宋樂天。
宋樂天小毛頭自打出生以來,第一次出遠門兒,看什麼都新鮮,除了四腳朝天攤著小肚皮呼呼大睡,就是睜著溜圓烏黑的大眼睛,左顧右瞄的,有時候,就攤手攤腳地躺在車廂里,瞪大眼睛看著頭頂一掠而過的鮮嫩枝葉,一看能看小半個時辰,都一聲不吭的。
李恬有時候和顧大嫂暢聊得了入了神兒,再回頭看他時,他已隨著車廂有節奏的顛簸睡著了。
惹得李恬直點他的小額頭,「樂天樂天,這名字起得可真沒錯,你還真是個心大的樂天派!」
顧大嫂看著李恬懷裡乖巧地任他娘逗弄的小嬰兒,笑,「要說,我自己養過的,和幫帶過的,見過的娃子也有那麼十幾二十個了,就沒見過這麼乖巧安生的娃兒!」
吃飽了就睡,睡飽了就吃,等到眼睛能看見東西的時候,就安靜地躺著,看著帳頂玩。也只有餓急了的時候才嚎兩聲,東西一塞進嘴裡,立馬就又不哭了。
夜裡不驚不啼的,除了吃奶,就沒鬧過。
李恬聽她這麼說,突地想到李好說過的話,便問,「你家裡的老么……」
顧大嫂忙忙地道,「不礙不礙,她生來也是吃相好,三個多月上就餵饃飯,眼下吃得順溜著呢,也沒掉膘,白胖得很!」
她在宋家的時間也不短了,夫妻倆的談話,隱隱能聽到一點兒。原本好年景,家裡的日子就艱難得跟什麼似的,一遇著賴年景,宋家再不用她,一月一下子少了七八百文的收入,家裡的日子可怎麼過?
李恬也看出她的不安,想了想就笑道,「眼下我這裡還得用人,要是你家裡的娃子能離得開你,你就再襯我一段時間。」
顧大嫂忙忙地道,「離得開離得開,和她嬤嬤親著呢!」
李恬就朝她笑了下,結束了這個話題,低頭去看兒子。
像李恬這種,已經適應了發達交通工具的人,對坐著牛車走百里的路,其實是沒概念的。而且她自穿到此間,去過的最遠的地方就是縣城,而且那會兒光大淨人的,和宋大海說說笑笑的,二十幾里的路,沒怎麼走就走到了,並不覺得有多遠。
直到這會兒才發現,拖家帶口地坐著老慢的驢子車走遠路,實在不是一件讓人特別愉悅的事兒。好在,眼下春光正好,到處都是綠樹濃蔭,綠油油的田野,偶爾一片金燦燦的油菜花田和哪家門前還種著的盛開如火的紅杜鵑,讓人眼前一亮,略微添了樂趣。
因為帶著小毛頭,一路上大家也沒快行,就這麼不急不緩地,直趕了兩天的路,在次日的傍晚時分趕到了許留鎮。
許留鎮這個在宋大江口中即繁華又熱鬧,又是遍地銀子商機的地方,給李恬的第一感覺,就是亂。
入鎮的大道兩邊,排布著大大小小高矮不等,甚至材質也不等的屋子。有磚牆,有草泥房,有的乾脆是窩棚。
房子一間挨著一間,亂遭遭熙攘攘的。
第二個感覺是鬧,或者叫嘈雜。
甭看這會兒日頭快落山了,鎮郊外的土路兩邊的攤位上仍是熱鬧非凡,還有許多挑擔的小販子,懷抱著布匹,或者乾貨,一路走一路吆喝的行商模樣的人。叫賣聲攬客氣還價聲,聲聲交織在一處,簡直堪比前世火車站邊上的批發市場。
第三個感覺就是活力。
甭管是那些攬客的夥計,還是叫賣的行商,個個臉上都洋溢著蓬勃的朝氣,和下河村百姓身上的那種隨遇而安的恬然,截然不同。
這份朝氣活力,讓只是坐著牛車在其中穿行,並沒有加入的李恬,也受到了不小的感染,朝著宋大海的背影笑,「怪不得老二死巴著這個地方不挪窩,單是這份人來人往的活力勁兒,甭說咱們村咱們鎮沒有了,就是縣城也沒有。」
宋大海扭頭一笑,「這還沒進鎮呢,進了鎮更熱鬧。要是靠近碼頭那邊兒啊,咱這車就甭想走了。」
說著他跳下車,也招呼宋大河下來,哥倆牽著驢子車,緩緩慢行。
果然,進了鎮,街道上愈發的熱鬧,不過這種熱鬧,較之才剛那種純商業氣氛的熱鬧,略略帶了些煙火氣息。
街道兩邊各色酒樓客棧里的小夥計,個個肩上搭著白布巾子,一見人來,遠遠就甩著巾子,熱情洋溢地攬客。不時有三五成群的商人模樣的人,隨著小夥計的招攬結伴投店。還有不少平頭百姓打扮的婦人們,結伴挎著籃子說說笑笑的回家。
不管是投店的商人,還是攬客的夥計,亦或者是歸家的婦人,也是個個身上都洋溢著一種蓬勃的朝氣。遠處還有不知哪裡傳來的清脆的牙板和銅鑼聲……
這與傍晚時分格外安詳寧靜下河村截然不同的場景,看得李恬忍不住微笑起來。
宋大海見小媳婦自打進了鎮,臉上的笑意就沒斷過,顯然並不排斥這個地方,心下倒微微鬆了一口氣兒。一邊指著街道兩邊,給李恬解說著,當年這裡是什麼,那裡是什麼,哪個地方還是當年的老樣子,哪個地方,已變得連他都快認不出來等等,一路往宋大江租賃的小院兒而去。
這會兒,宋大江才剛和那些李恬見過的抱著布匹、草藥乃至各色山貨,叫賣攬客的行商一樣,結束一天的工作,正坐在樹蔭下頭,和二牛閒扯話兒。
突聽月牙在外頭歡快地叫門兒,宋大江喜得呼地一下站起身子,「哎喲喂,總算來了!」飛奔過去,開了院門一瞧,外頭烏壓壓地站著一群人,更是喜笑顏開,忙不迭把院門大開,請人進來,一邊請一邊笑說,「這地方窄狹,一會兒我就去前頭定上兩間上房。」
又笑問李恬路上累不累,小娃子鬧不鬧騰等等。
看著熱情洋溢的宋大江,李恬更堅定了要得個空子勸勸宋明月的想法,不為旁的,投桃報李唄。
笑著簡答了幾句,就把睡了半路,一入鎮就被驚醒,這會兒正好奇地轉著眼珠子四處亂看的宋樂天小毛頭,遞向他,又笑說了戚老爺子給取的名兒。
宋大江樂得一把接過來,往小傢伙臉上,狠狠親了一口,笑,「樂天,樂天,這名字好。一聽就知道跟你爹是一掛的,是咱老宋家的長孫該有的范兒。」
李恬就有些小不樂意了,「咋著,你大哥給你們填還不夠?」還沒怎麼著呢,就想讓她兒子也給一大家子填!
宋大江趕緊擺手搖頭,「不是不是,我是說,咱老宋家的長孫、將來的當家人,就得有這麼個氣度!」
其實李恬對兒孫將來什麼的,一來是沒經驗,二來她自己是個懶人,早決定了不強求。只要行得正坐得端,腳踏實地,不作惡不作妖地過日子,怎麼著都可。
就笑他,「光名字有氣度有啥用?還得看人!」
然後舉目打量宋大江租賃的這座小院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