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龔煒的小酒吧

  為了找龔煒的小酒吧，沈孟芝都繞暈掉了。

  居然找了這麼個巷子開酒吧，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有色髮廊，才這麼躲著開，名字倒挺有特色，叫「滾吧民謠吧」，現在聽搖滾民謠的應該也不怎麼多吧，沈孟芝真擔心這樣的酒吧在這樣的位置生存不下去。

  酒吧小得真可以，不會超過三十個平方米，不過話說回來，雖然這地方小了點，但是挺有文藝范兒，牆上擺滿了林林總總的毛主席語錄的海報、印第安羽毛面具、羊的頭顱，還有藏族、納西族的一些工藝品，很有一種古樸的文藝范兒。

  沈孟芝估摸著可能還沒衛生間，如果客人喝著喝著尿急了怎麼辦？不過她很快打消了這個顧慮，她看到一道門打著WC的字眼，一進去，就一個馬桶、一個洗手盆，還能容一個人，人肥了估計屁股就卡在那裡拔不出來了。

  

  沈孟芝光顧著欣賞，都忘了找龔煒在哪了，這時聽到兩個人在爭吵，轉過頭去，正是龔煒跟一個中年婦女。這會早，酒吧的人還少，所以，他們的聲音聽上去很響亮，接下去卻是越來越刺耳，特別是那個嘴唇抹得紅紅的中年婦女的聲音：「連房租都交不起，還開什麼酒吧啊，如果明天再不給我交上，給我立馬走人！」

  龔煒的聲音有點低聲下氣：「我又不是不給你，唉，你看生意不怎麼好嘛，能不能再寬限幾天，我一定會把錢湊夠的。」

  「不行，就明天了，明天晚上五點前還不交，我把你的東西全扔出去，再重新招租。」

  說完就扭著屁股氣呼呼地走了，沈孟芝真想不到第一次來找龔煒就碰到這麼一出。

  當沈孟芝直直地站在龔煒的面前，龔煒才如夢初醒般地噢了一聲，七魂六魄也回來了一半：「你，剛才都在這裡？」

  沈孟芝點了點頭，他又夢囈似的追問了一句：「你剛才都看到了？」

  沈孟芝再一次點了點頭，龔煒的臉唰地一下就紅了，兩隻手搓過來搓過去，仿佛恨不得鑽一個洞把自己給埋了，「我不知道她會趕這時間來找我，不好意思，本來想讓你嘗嘗我調的酒。」

  沈孟芝笑了：「好啊，你調的酒我還真沒喝過。」

  龔煒便調了一杯五顏六色的酒給她：「這個是專門給你配製的，叫七彩之虹。」

  「看上去是挺漂亮的。」沈孟芝輕輕地抿了一口，「嗯，味道不錯。」

  「對了，還沒謝謝你給我哥嫂做的結婚鑽戒呢，他們非常滿意，這裡有一包糖果，是我嫂子特意托我送給你的。」

  沈孟芝接過那一小袋包裝精美的糖果：「謝謝啊，先替我祝福他們白頭偕老。」

  接著她打開裡面的糖果，取出一顆放在嘴裡，抬起頭，漫不經心地看了他一眼：「你欠房租？這生意很差嗎？我倒真不知道這裡有這麼一個酒吧，也沒聽說，看來知名度真是有待提高。」

  「一半是愛好，一半是創業，比如說我喜歡調酒，喜歡民謠樂搖滾樂，人家都說如果把愛好當作創業就不是件好事了，但是我並不這麼認為，我認為為自己喜歡的東西而工作是件幸福的事。」

  「看來啊，你是個理想主義者。不過這地方也太小了，難成氣候啊。」

  「唉，這么小房租都難以應付，再大點我吃不消啊，如果虧了我也虧不起啊。」

  「你可以找人合夥啊，是賺還是虧全靠自己投入多少精力了，只要用心，沒什麼做不好的。酒吧確實不好做，競爭大，但是，如果有固定的圈子，人氣會慢慢上去的。」

  龔煒嘆了口氣：「我也是這麼想的，不過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你的建議我會考慮的。做酒吧，靠的是人氣，如果股東多，人氣倒也是會帶動起來，全靠自己一個人弄，確實也累。唉，本來，我想找我哥借些錢的，但是他剛辦完喜事，你知道現在討個老婆有多費錢，首飾要錢，酒席又貴，房子要裝修，回禮得花錢，這還都是基本的，不但他的積蓄都花光了，把我老爸老媽多年的積蓄也掏空了。不過還好，房子暫時不用買，我爸的老房子裝修一下就行，車子也是嫂子陪嫁的，否則啊，咱這窮老百姓還真結不起婚了。我家的家底都空了，這回啊，看來我也討不著老婆了。」

  「我覺得吧，這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兩個人的感情，情感這東西花多少錢都買不來。只要兩個人攜手同心，一起努力，總會過得上好日子的。」

  「哇，碰上你這樣的姑娘，看來我龔煒得下猛勁追了。」

  「去，油嘴滑舌。」

  兩個人邊喝邊聊著，酒吧里的人陸續多起來，不過也就半座，滿座率遠遠沒達到。兩個歌手也到位了，看樣子，像音樂學校剛畢業的，唱功還行，在那裡邊彈邊唱著民謠類的歌曲《灰姑娘》，氣氛還算好。

  「我倒是蠻喜歡這樣的小酒吧的，很自由輕鬆，比那種烏煙瘴氣的迪吧感覺好多了。」

  「人氣還算可以吧，但是就是有點入不敷出。」他正說著這句話，這時，一個男人過來，指了指他們那桌，拍了拍他的肩膀，「龔總，送一個果盤吧。」

  龔煒很爽快地應著，沈孟芝低聲地說：「你看他們消費才多少呀，就送果盤，現在水果多貴呀。」

  「老客人老客人，我不想失去老客呀。」

  這邊剛搞定，一個看上去甜死人的妞兒貼過來了：「龔哥哥——」那尾音拖得可長了，聽得沈孟芝立馬毛孔倒豎，「龔哥哥—送我杯雞尾酒吧。」

  「噢噢，好的，我叫小衛調一杯。」那妞兒就屁顛屁顛地找了個位置坐下。

  沈孟芝有些氣悶了：「你還開什麼酒吧啊，你這樣的人也出來做生意，真是丟死人，乾脆全部免費，這酒吧叫什麼什麼滾吧民謠吧，還不如改成兩個字叫『賠吧』，賠酒賠菜賠歌把你自個兒也賠進去！」

  「你小聲點，我覺得賺不賺錢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愛好，懂不？」

  「如果你的愛好能讓你喝涼水也餓不著的話，我一點沒意見。」沈孟芝語氣帶著冷嘲熱諷，「一個連房租都交不起的老闆，就要被人趕跑了，又怎麼能繼續你的愛好。」

  龔煒想了想：「也對，可是，跟他們也熟了，都是些老客，當朋友來著，人家既然提了就不好意思拒絕。」

  沈孟芝故意提高了聲音，好些人便往這邊看，包括要求送東西的傢伙：「送一次是可以，但不能每次都這樣送，如果真是你的朋友，就應該為你著想，而不是光想著占便宜。」

  龔煒壓低聲音，雙手作拱：「行了我的姑奶奶，就算我求求你了，我們出去走走吧，這樣，他們也不會找我了，我家的夥計是做不了主的。」

  「好。」

  兩個人正欲起身，這時門口剛進來一個男人，對著龔煒很親熱地喊：「龔大老闆，要出去呀？」

  「是呀，怎麼了小熱？」

  「我等下有幾個朋友過來，你能不能送點下酒菜？」

  沈孟芝正欲說話，龔煒趕緊說：「好，我送盤牛肉乾給你，不過，下不為例啦。」

  沈孟芝這下可忍不住了：「龔大老闆啊，現在連個房租也交不了，可能你們啊，以後也沒機會來這裡了。」

  「這樣啊，這是真的嗎，龔煒？」

  龔煒苦笑著點了點頭，地方小，而沈孟芝又故意扯著個嗓音，所以，酒吧里的人都聽得很明白。

  沈孟沈趁機說：「可不是，剛剛房東還來過，下最後通牒，明天就是最後期限了，再不交這裡只得關門了。」

  這個叫小熱的小伙，想了想，拍了拍掌：「朋友們，龔煒兄弟的慷慨大家都是知道的，大家都把這裡當作自己的家似的，現在，民謠吧面臨著困境，我們能幫得上忙的，就幫一下，畢竟，我們在這裡也度過很多個難忘而美好的夜晚。」

  說完，他掏出了兩百塊給龔煒：「這只是一點小意思，你先拿著—以後民謠吧弄得有聲有色了，請我喝酒就行。」

  「這—這怎麼好意思—」龔煒拿著錢，有點進退兩難，這時，大家也紛紛過來，一百兩百三百地捐，這場面，看得沈孟芝都有點感動。那個要酒的女孩子也拿著錢來，紅著臉說：「小煒哥，以後，我再也不讓你送酒了，明天，我一個朋友過生日，我叫他把預訂的包廂撤了，讓他們來這裡消費。」

  「謝謝謝謝謝謝—」

  除了說謝謝，龔煒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此時的心情，他清了清嗓子：「謝謝大家的幫忙和對滾吧民謠吧的支持與厚愛。衝著大家對滾吧民謠吧的這份厚愛，我龔煒，一定要把滾吧民謠吧好好辦下去！哪天有盈利了，酒吧運轉正常了，我請大家喝酒，大家能喝多少就喝多少，好不好？」

  「好！」酒吧里響起了掌聲。

  這會，他們也不想出去了，就在酒吧里待著，吧友們一共湊了兩千來塊，拿著錢，龔煒還是愁腸百結。

  兩個人走出酒吧，沈孟芝問：「還差多少？」

  「還差五萬多呢。」

  沈孟芝想了想，既然是莫小平介紹的，龔煒這個人也應該信得過，便問：「那你能籌得到嗎？」

  龔煒這時手機響了：「你等等。」

  沈孟芝點了點頭，龔煒接起手機：「剛才在開車啊，怪不得打了兩個電話都沒人接，也沒什麼特別的事，問候下嘛……是這樣的，最近手頭緊……哥們，你平時不是挺有錢的嗎，五萬都沒有？三萬，三萬有沒有，那兩萬，兩萬總有吧，什麼，五千？只有五千啊？好吧五千就五千，我明天早上就去找你，你可得把錢給我準備好了。」

  龔煒對沈孟芝笑得有點尷尬：「我還有幾個朋友，再問問。」

  「喂，小楊，在幹嗎呢，找你個事，最近手頭有點緊……啥，你被人追債？還欠了人家二十萬？我手頭真沒有真沒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龔煒拿著手機的樣子像拿著一個燙手的芋頭，趕緊給按掉了，聽得沈孟芝可樂了，笑得咯咯響。

  龔煒憤憤地說：「我靠，我還沒向他借錢，他倒向我借了，娘的，平時個個裝闊佬，挺有錢的樣子，一提到借錢，全成了縮頭烏龜。」

  龔煒再繼續借：「二蛋，聽說你最近交了個女朋友，很風流快活吧，恭喜你啊，我就開門見山對你說吧，哥我最近有點缺錢，能不能？啥——」

  對方也不知道說些什麼聽得龔煒都把手機拿得老遠，然後過一會就嗯一聲過一會就嗯一聲，最後估計他實在受不了：「我說二蛋，我手機沒電了，不跟你說了啊，就這樣了啊。」

  龔煒這會完全蔫了：「我說至於嘛，我就提了缺錢，還沒說多少錢，他就開始說交個女朋友得有多花錢，下班要去接，費油錢，吃飯得他請，逛街他得陪著逛，花的都是他的錢啊，自己如果不買給她就不樂意給臉色。過個節就更不得了，花得送，禮物得送，吃飯還得請，最後還得花好幾百開房間。如果談成了，還得買房子借錢首付按揭一屁股完不成的債……說得沒完沒了，越說越缺錢。交個女朋友搞得像被鬼子掃蕩了一般，搞得比我也不知道慘多少倍，再談下去，他除了倒向我借錢外，還得把女朋友送我了。」

  沈孟芝都樂壞了：「那還不好，你倒撿了個便宜。」

  龔煒撇了撇嘴：「這樣的女朋友我可無福消受，也消受不起，唉，你說借點錢就這麼難嗎？又不算多是吧，怎麼說我也是幹事的人吧，不是遊手好閒的，也逃不到哪裡去是吧。」

  「你啊，就沒幾個上心點的朋友，不過，錢不好賺，各人有各人的難處，現在錢也挺難借的，現在身負幾個億跑路的老闆還少嗎？這樣吧，我手頭倒有點余錢，我轉你卡上，你先收著，不過話說前頭，借條你得寫給我，有了錢你也得還我，我可很會催債的。」

  龔煒有點意想不到：「你真的嗎？你就這麼相信我？」

  這回龔煒倒真是有點驚訝了，他們之間就幾面之緣，也沒有發展到男女朋友的地步，而沈孟芝肯把錢借給他，他覺得有點吃驚，其實，他並沒有想過向沈孟芝借錢，而且，一般情況下他也不會向女人借錢，畢竟，男女之間的關係太微妙了。

  「不管我們以後怎麼樣，但現在，在借錢這件事上，我是把你當作朋友來著，你別有什麼思想負擔，也不用以身相許。」

  「哈哈，我還真想以身相許。沈孟芝，真的太謝謝你了，這次，你幫了我大忙，錢我會儘快還上的。我會努力在管理上改善一些，而且，我也想把酒吧做大。莫小平跟小七也是我的常客呢，民謠吧還是有些固定的客源，並不會因為眼前的困難就把自己給打倒了。」

  沈孟芝倒有點欣賞龔煒，這樣的男人，為理想而奮鬥，雖然目前還沒什麼起色，而且日子過得還挺窘迫，「嗯，我支持你，這樣吧，就算以後我們做不成情人，我還是希望我們是朋友！」

  「一言為定！」龔煒使勁拍了下沈孟芝的手掌。

  沈孟芝心裡有點不好的預感，怎麼沖「朋友」的方向發展去了？老娘缺的可是男朋友！而不是朋友！

  轉念一想，如果以後跟龔煒真在一起了，他一定會惦記著自己在他最困難的時候幫過一把，那麼，他們之間的感情便更加堅不可摧了。

  這麼一想，沈孟芝心情又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