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溫暖的海

  他停下車，然後打電話給夏梔，「出來吧，我在樓下等你。」語氣里不容置疑，講完就掛掉。

  

  夏梔完全沒回過神來，她還拿著手機發呆，什麼情況，什麼事情，他有什麼東西帶給我？還是跟我講一兩句話就走？

  她從窗戶里探下去，只見蕭靜的車真的停在那裡。

  她今天一天沒有出門，穿著件寬大的睡衣，連頭髮都沒有梳，嘴角還是餅乾屑，像只亂糟糟的流浪狗似的，這樣的形像見著丁皓哲那傻缺她是完全不在乎，但是蕭靜卻不行，不能讓他看到自己最邋遢的一面。

  於是夏梔跑進衛生間，胡亂擦了把臉，抹了點BB霜，理了理頭髮，再換上一件素色連衣裙，這一切都在十分鐘裡完成，但是，卻立即令她從一隻邋遢的流浪狗，恢復了人形，知道電視裡妖精變成女人是怎麼變的嗎？嗯，就是如此這般。所以說，沒有醜女人，只有懶女人，這句話一點都不忽悠人。

  而此時的蕭靜正開著音樂聽著《RAINING》，裡面的沙沙雨聲仿佛他此時的心境，夏梔把腦袋往車窗里探，「什麼事情啊？」

  「你上來吧。」

  好吧，幸好姐有準備，把門鎖了帶了鑰匙出來，雖然沒帶包，但是，有這麼一個高富帥在，不至於需要我來買單吧。

  於是夏梔便在副座坐了上去，「你準備帶我去哪裡？我告訴你，我很忙吧，聊天要計時收費的！」

  「行，隨便你算，你算好了報我就好，不還價。」

  這會，夏梔倒是無語了。

  「小妞，你陪我喝酒吧？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吃烤串，然後喝啤酒怎麼樣？」

  夏梔看了看他，量他也不敢把自己怎麼樣，思索了下便答應了，「可是，你喝了酒怎麼開車？」

  「沒關係，我可以叫代駕。」

  只見蕭靜在一家便利店停了下來，買了一箱啤酒與幾罐飲料，然後在一家燒烤店裡買了一堆烤串與熟食，夏梔疑惑地看著他，還準備帶上這些東西，去哪裡？聞著這些味，她真的感覺到餓了，心想，就不能在車裡解決，非要那麼麻煩麼，又怕蕭靜說自己LOW逼，忍了忍，終究沒有說出口，任由著他開車，駛出城區的萬家燈火。

  「喂，這到底是去哪裡，你可不要打我的主意，我家可沒錢贖人。」

  「綁架才不會找你呢，頂多把你非禮了。」

  夏梔瞪大了眼睛，蕭靜不禁笑了，「行了別這麼看著我，我從不會強迫女人，除非女人投懷送抱想非禮我，我反抗不了只能接受非禮了。」

  「你——」夏梔一時說不出話來。

  蕭靜不禁哈哈大笑，「別想多了小妞，真想幹壞事，我還這麼麻煩買這麼多吃的又跑那麼大老遠幹嘛，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一個安靜的地方，能聽到海浪的地方。」

  「海邊？」

  蕭靜嗯了一聲，這會夏梔安靜了，她想的是，如果幹爺爺與干奶奶都在的話，那多好，她跟蕭靜可能會走得更近了，而她也有理由去經常看看他了，蕭靜難得主動找她，並帶她出去，看他心事重重的樣子，一定跟我一樣，很不開心吧，也是，兩個老人就那麼遺憾地走了，想起來，心裡真不好受。

  到了海邊，車子停了下來，兩人下了車，夏梔凝望著深沉的，在夜幕籠罩下散發著幽暗色亮光的大海，心情瞬間平靜，只見海潮在沉穩而有力度地涌動著，此起彼伏，不知疲倦，此時，風吹起她的長髮，瞬間凌亂。

  蕭靜從車裡拿下吃喝的東西，並從後備箱裡拿出一張墊子，帶著夏梔一起走下沙灘，然後把墊子灘在沙灘上，把吃的給拿出來，而夏梔拖掉鞋子，歡快地在沙灘上奔跑著，這時的沙灘是安靜的，除了他們，不再有人，這片海似乎被他們所承包了。

  「別跑來跑去的，咱吃起來吧。」蕭靜打開易拉罐裝的啤酒給夏梔，給自己開了瓶飲料，夏梔奇怪地看著他，「你不是說喝酒的嗎？大不了找代駕？難道就讓我一個人喝？」

  蕭靜哈哈大笑，「你看這個鬼地方，誰會跑這裡來代駕，行了，你只管醉，我負責送你回去，保證完璧到家。」

  夏梔睨視著他，心想著量他不會占自己便宜，不過自己也得留一個心眼，這世道變態的人這麼多，誰能令誰心似明鏡呢。

  兩個人坐在防潮墊上大吃大喝起來，夏梔那壓抑了很多年的牢騷與苦楚像倒豆子一樣地倒出來了，父母小從就離開，母親帶走了弟弟，自己跟了父親，父親又娶了繼母，自己有時候寧可呆在寄宿學校也不想回家，好不容易混到高中畢業，父親在繼母的慫恿之下，不再支持學費，只能不再繼續念大學，打了幾個月的工，攢了點錢便另租了房子，打算自己創業，但是白手起家的創業，那種壓力與辛酸感真的沒人能理解，那時候，為了省錢，她買最便宜的白饅頭就著白開水，一天就吃這個，沒有人關心她的處境，還有房租水電各種壓力，令她覺得每天的生活都像是一場掙扎，必須戰勝自我才會活下去的信心，好不容易網店有點起色，請了女客服，並有個還算不錯的男孩子追，結果那男孩子跟女客服聊出感情，直接把她給隱形了，她便讓他們滾出自己的世界了。

  聽得蕭靜哈哈大笑，「看來你簡直就是一部苦難史啊，比我不幸多了，而且還名正言順被劈了腿。」

  夏梔苦笑道，「你估計都沒吃過我這苦，怎麼比，不過那個是追我的男孩而已，又不是男友，沒什麼幸不幸。」

  「嗯，看來家庭帶給你的傷害遠比感情來得大，其實，我也沒覺得我有多幸福，這輩子都沒做過一點自己喜歡的事。」

  這時蕭靜喝著喝著，順手把夏梔的酒給拿起來喝，夏梔發現已太晚，「這是我的啊，你喝了酒，晚上我們怎麼回去啊。」

  「都已經喝了還能咋地，晚上就不醉不休吧，大不了不回去了，難得安靜得呆上一晚上，難得毫無防備地聊著天，你的說完了？那就聊聊我的吧，光聽著你吐苦水，我也得把自己的苦水也倒出來，人生才能輕鬆一點。」

  「嗯，說吧，我聽著呢。」海風的風有點大，而且隨著夜深，也 透著些涼意，夏梔把頭髮攏在頸後，抱緊了自己，忍不住地說，「我們就在這裡過夜嗎？人會凍死的啊？」

  蕭靜想了想，「你等著，我給你拿毯子，我後備箱的行李包里應該有一條。」

  於是蕭靜便去車裡拿了一條毛毯過，夏梔瞠目結舌地看著他把毯子扔在她身上，「你還真打算就在這裡吹一晚的海風？」

  「要不然呢？這不，我不小心喝了酒嘛，又回不了，我也不想回那個家了，讓我覺得壓抑……唉，人生難得幾回醉，難得醉一回，我這輩子啊，你不知道小妞，你的世界我不能身臨其境，但是我的世界也一樣，你也體會不了，雖然我從不用為吃什麼穿什麼用什麼而操心，但是，我不能有自己的主意，我無論做什麼都得聽父母的，他們讓我學鋼琴，我只能學，不管我怎麼討厭，他們讓我學畫畫，我也只能學，雖然，後來我真是比較喜歡畫畫，跟我哥一樣，但我哥卻讓堅持他自己的，這點令我羨慕。他們讓我上貴族寄宿學校，我不想去，因為我不想離開他們，但是，我沒得選擇，到後來，我都不能選喜歡的美術專業，只能選擇MBA，你說，那當初讓我學畫畫幹什麼啊？我能反抗嗎？反抗了也沒用，只能接受，我知道自己翅膀沒長硬的時候，一切的掙扎都是徒勞，於是不再掙扎，而到現在，竟然習慣了他們對我的安排了，就好象一個被囚禁的少女，愛上了罪犯，你說我可不可悲。夏梔，跟我比起來，你至少還有自由。」

  「切，我每天都在為生活打拼，不拼只能等死，我高中畢業就出來做事，一切靠自己獨立，你覺得我還有自由？」

  「好吧，我們是兩個世界同樣不幸的人。」

  喝著喝著蕭靜有點喝多了，靠在了夏梔的肩膀上，「你有不幸的身世，我也有，我小的時候，我爸經常拈花惹草，跟我媽吵架，我哭他們吵，然後我爸就摔門而去，幾天不見蹤影，我媽不睡覺，坐在沙發等啊等哭啊哭，這樣的日子幾乎每個星期都會發生一次。有一天我爸帶著一個女人回家，那女的還大著肚子，懷了我爸的孩子，我媽當時就歇斯底里了，但是他們沒離成婚，我媽堅決不同意，後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還打了起來，我爸也打了那女的，那女的竟然就從我家客廳的窗戶口跳了下來……沒活下來……肚子裡的孩子也跟著去了，這事情，後來一直成了我爸媽抹不去的陰影，我爸後來也沒敢再找別的女人了，不過他在我心裡的形象都沒有了，但是，他依舊不改自己的臭脾氣，對自己不作要求，對家人卻非常苛求，怪不得我奶奶沒跟他住一起，我哥也離家出走至今沒有回來，他那麼死要面子，眼裡只有他自己，奶奶最後的請求他都反對，最終奶奶抱憾而去……可憐的奶奶，還有哥哥，就我最沒用，屈於他的淫威之下，沒有反抗，我真不喜歡那個家，母親軟弱，父親剛愎自用……呵呵，還有更狗血的是，我大學相戀了兩年的女友，竟然被我的商業競爭對手給搶走了，而且，他們就要結婚了……」

  「不是吧，你的商業對手是不是個情感騙子啊？這要讓你前女友知道啊！」

  「我不知道商業對手對她的感情是真是假，但是，她對他的感情卻是真的，就憑這一點，我沒任何資格去摻乎這件事，既然他們是要結婚的，互相應該也是有真感情的。況且，我們也分手好幾年了。」

  這回夏梔無語了，蕭靜繼續說，「自己談的不會有結果的，我不再跟命運作無謂的掙扎，我想早點成家也好，至少可以搬出去，我媽一年前就給我準備了婚房，但一直沒住，他們給我準備的結婚對象，我也沒想去拒絕，因為，那得費很大的力氣去說服他們，我累了，或者說我已習慣了他們對我的操縱，沒力氣去掙扎，你說我是不是挺沒用的……」

  「你確實沒用啊——很孬種，男人活成你那樣確實夠孬種，難道你是行屍走肉嗎？沒有一點自己的想法嗎？」

  「你——說對了，我覺得——我就是行屍走肉。」

  蕭靜做著殭屍的鬼臉，僵直著身子光腳地沙灘上蹦達著，夏梔嚇得尖叫，「行了，這大半夜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萬一真把什麼破東西招過來怎麼辦，蕭靜，你再這樣我就走了！」

  蕭靜哈哈大笑，要把餘下的幾罐酒喝完，夏梔酒量並不好，兩罐下去已暈頭轉向了，到最後，兩個人抱著毯子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夏梔借著酒勁說，「蕭靜，如果我喜歡你，你會不會放棄父母的安排？」

  蕭靜說，「我也挺喜歡你的，要不，我們私奔吧？你說，咱私奔到哪裡比較好？」

  一時間，兩人沉寂無聲，只有浪濤與風的聲音，幾秒過後，兩個人突然同時爆發出一陣笑聲，笑著笑著都笑出了眼淚，或者，兩個人都把彼此的話當作了酒後瘋語而已，蕭靜笑著說，「來來來，我們繼續喝酒，喝完為止，咱別浪費糧食。」

  「我——我快不行了——最後一口，最後一口啊！」

  最終，蕭靜與夏梔因為醉意與睏倦都癱軟了下來，因為風大，有點冷，倆個人互相靠近無意識地抱在一起取暖，就這樣睡著了。

  夏梔感覺到眼皮上的光線有點亮，她一向用全遮光的窗簾拉上才能睡得著，努力地睜開眼睛，卻看到眼前是一張滿是皺褶的臉，她哇地一聲尖叫跳起來，卻發現自己的肩膀上還掛著一條男人的胳膊，天啊，都什麼情況啊，她再一次狂亂尖叫，這會把蕭靜活生生地給叫醒了。

  他揉了揉了眼皮，努力地睜開睏乏的眼睛，一時間迷茫了：「這是在哪裡，這都什麼情況？」

  夏梔這會也剛剛清醒過來，原來自己昨晚竟然跟蕭靜在這裡睡著了，還抱在一起！而後背掛著魚簍的老漁夫發現了他們，便好奇地過來看熱鬧，卻差點把夏梔給嚇死了。

  老漁夫也被夏梔地尖叫聲給嚇著了，邊走邊搖著頭嘆息，「現在的年輕人啊，竟然就在沙灘上過夜……也太不撿點了……」

  這話，夏梔與蕭靜都聽在了耳里，夏梔使勁地推開蕭靜，惱火地說，「你為什麼占我便宜啊，是不是吃我豆腐乾壞事了？」

  蕭靜愣了一下，原來自己一直抱著夏梔睡覺，但是，他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夏梔，啞然失笑，「我都醉成一團爛泥了，我說我怎麼有力氣欺負你？你看看我身上，衣服完好的，再看看你身上，衣服也一件沒有少，兩個人都穿著衣服，這壞事怎麼幹啊。行了，咱誰都沒占誰便宜，互相取暖而已，嘿嘿。」

  夏梔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衣服，是啊，一切都正常，再看著蕭靜，視線從上挪到下，人家可真是穿得好好的，而且剛才也是自己先於他醒來的，他也沒機會幹掩耳盜鈴的事，想到這裡，她就莫明其妙紅了臉。

  蕭靜笑著說，「真不是覺得挺遺憾的？這麼好泡帥哥的機會竟然錯過了？」

  「切！」夏梔拿起幾個空了的易拉罐追著蕭靜打，一個跑一個追，歡笑聲灑滿著初綻亮光的海邊……

  這時候，蕭靜突然停了下來，指著灰濛濛的天空泛起的一點光亮，「你看——日出！」

  夏梔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天空中有一片淡黃色，這種淡黃逐漸變得濃烈，成了橙紅色，海平線也染得一片橙，而當他們不再說話，一切顯得那麼安靜，空氣中有潮潤的咸腥味，涼涼的，迷漫著絲絲的霧氣，夏梔感覺身如在夢中。

  有多少年沒欣賞大自然的美景了，她痴痴地看著，期待著破繭的時刻，仿佛等待著自己的新生，但是，此生，她還有新生的機會麼？這會，太陽終於破綻而出，紅紅的臉，像含羞的姑娘。

  夏梔大叫著，朝蕭靜擁抱，「出來了！出來了出來了！」

  蕭靜沒有拒絕，靜靜地摟著她，「姑娘，安靜，太陽會被你嚇跑的。」

  只見太陽像被一雙無形的手輕輕地托出海平線，最後如釋重負般地露出整張紅彤彤的臉，一瞬間，光芒萬丈，遍地金黃。

  夏梔偎依在蕭靜地懷裡，痴痴地看著，其實，她並不是被這日出打動，而且蕭靜的懷抱令她感覺到安穩、踏實，如果時光就停留在這一刻，不再轉動，太陽也停留在初綻時的模樣，溫柔美好，而不是灼熱地燒著，那該有多好。

  此時，她突然想，蕭靜能在這麼美好的時刻給她一個吻該多完美，那麼，她的青春會劃上最美的一筆，不再有遺憾，一直很灰姑娘的她，原來也可以跟韓劇里的女子一樣幸福，她將永遠銘記這一刻。

  她緩緩閉上了眼睛，期待著那一刻，而蕭靜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妞，你不會又睡著了吧，早上還挺冷的，咱趕緊把東西收拾一下回去吧，身上粘乎乎的，回家洗個澡換套衣服再睡個覺。」

  這回，徹底把夏梔從幻想中拉回到現實中，好吧，不解風情的傢伙，你還能指望他什麼，況且還是別人的未婚夫，面對現實吧，夏梔，這個男人不是屬於你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有的男人碰都不能碰，一沾上就能焚身蝕骨，未沾之前趁早抽身，只是又為自己剛才的花痴樣而感到害臊。

  夏梔一邊跟蕭靜一起收拾著空啤酒罐子與烤串棒等各種垃圾，一邊輕輕地自言自語般地說了聲，「謝謝你，陪我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

  蕭靜一時沒聽清楚她的話，「什麼？」

  夏梔笑笑，笑容中帶著點淒楚，「沒什麼，我是說給大海聽的。」

  也是，關於這一晚的記憶就留給這片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