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九章 忘川

  暖漪覺得很輕鬆，從未有過的輕鬆。她甚至有心情欣賞忘川周邊景象，儘管血黃色的河水滔滔，裡面還有孤魂野鬼不是喊叫，蟲蛇滿布，腥風撲面。可這樣的場景對暖漪來說卻還是新鮮的，未知的，自由的。

  遠遠看到一座橋，暖漪正準備過去，就望見楚驤。

  楚驤身形高大，也沒了他最後那幾年的瘦弱，完全恢復到正常狀態下的模樣，他又長得好，白淨挺拔，與這裡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暖漪馬上就緊張起來，心裡想著她咽氣前的事情，其實要是按照大局考慮，她不該這麼早就死的。麒麟兒剛剛成婚，後宮裡馬上就要掀起一場新的鬥爭，康安也還沒有平安離京，至於兩個小兒子，更是年歲還小，需要母親的照顧。她該活下去，哪怕是苟延殘喘，也該活下去。可她卻不想，不想再為了任何人強迫自己。

  那重重宮闕，她早已經呆膩了。

  就在暖漪緊張自己該如何對著楚驤解釋的時候，就看到楚驤擒住了一名紅衣女子，那姑娘看起來年紀很輕，能站在這裡，顯然是芳齡早世，是個命苦的。

  那姑娘背對著暖漪，只能看到一頭黑髮在風中飄散。

  兩人像是起了爭執，楚驤的表情變得很陰鬱。暖漪了解他，這是他要發脾氣前的慣有神情，很顯然他眼前那紅衣女子，已經激怒了他。

  大概還沒有徹底擺脫掉『人』的慣性，暖漪最快速度飄到楚驤面前，拉住他的手臂，「別生氣，對你身體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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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就後悔了，這都死了，還有什麼身體不身體的。

  哪知道楚驤倒是比她還驚訝，更不要說眼前的紅衣女子，頂著她的臉都要看出洞來。

  「你是誰？」紅衣女口氣不善，頗有些咄咄逼人的氣勢。

  楚驤往暖漪身前一擋，「她是當朝皇后，朕的正妻，你又是何人？」

  暖漪看清楚紅衣女子的臉，也覺得心慌，這人跟自己幾乎長得一模一樣。不，也是有些不同的，她的眉眼更張揚，眼神里根本沒有任何對皇帝的敬畏，理直氣壯甚至有些囂張跋扈地自報家門，「我乃是鎮北侯府嫡長女，霍暖漪。」

  楚驤都愣住了。

  片刻後，才轉頭看站在他身後的『暖漪』，眼神里儘是疑惑，為何會有兩個『霍暖漪』。

  暖漪卻像是發現了什麼秘密，往前走了一步，盯著跟自己幾乎長的一樣的女子問：「你死在衛城？」

  提起這個，紅衣暖漪憤憤然，「沒錯，我那繼母給我下了毒，還聯合我那好妹妹讓我名聲掃地，爹爹將我逐出京城，我只能去衛城找哥哥，卻還是沒有保住性命。」說到這裡，她嗚嗚哭起來，滿是少女對命運不公的控訴。

  暖漪心裡說不出的感受，她輕聲說：「我就是你。我帶著你的記憶，又活了一次。」

  紅衣暖漪單純又熱烈，她甚至不多想問為何會出現這樣的情況，而是忙著追問，「那你查出我是被誰下毒的嗎？」

  「爭春。」

  這個暖漪早早就已經有了答案。

  「果然如此。」紅衣女眼神炯炯，「那蕭氏這個賤人呢？盼溪呢？她最後嫁給表哥了嗎？」

  「嗯。」暖漪語調極平淡的對紅女暖漪講述這一世發生的事情，「鎮北侯府被抄家後，蕭氏就出家了，最後貧病交加而死。至於霍盼溪，她嫁了楚騏，不過只是側妃，正妃是蕭凌瑤，你該認得。」

  「當然！」紅衣暖漪可不是這一世暖漪不愛外出的性子，她那時候滿京城跑，幾乎跟所有人都有過交集，自然知道蕭凌瑤。

  紅衣暖漪大笑，暢快淋漓，在這四周都是陰風的地方，依舊能笑出爽朗灑脫的氣質來。

  暖漪看著眼前的她，覺得又羨慕又陌生。

  紅衣暖漪笑完了，不解地望著暖漪，「既然大仇已報，你為何還如此不悅。是不是他對你不好？」說完紅女暖漪瞪向站在暖漪身後的楚驤，目光質問，「剛剛停婆婆說他龍氣護體，不能輕易接近，沒想到還是個忘恩負義的鼠輩！」

  暖漪急忙否認，「他是個不錯的夫君。」

  就夫君這個層面來說，楚驤的確是個不錯的丈夫。做到了忠誠，也履行了對妻兒的責任。

  「那你為何如此表情？」紅衣暖漪想不明白，「我這個被毒死的人，都比你看起來更具活力。」

  這話倒對。

  暖漪沉默片刻，對紅衣暖漪說了一些此生遇到的事情，說了霍祈因為心疼自己的手下兵士寫了降書，接著鎮北侯府因此被連累抄家，鎮北侯霍鐸披甲上陣，戰死疆場。除了鎮北侯府，暖漪還說了自己的經歷，「我在宮裡住了將近二十年，皇子妃、王妃、皇后，要說起來，也就在蓉城的那兩年是我最最開心的日子。其他的時候，總是被那四面紅牆所阻擋，連騎馬逛街都成了奢望。」

  紅衣暖漪怒不可遏，「霍祈人呢？這孫子竟然敢幹出這種事情來，他手下的兵士是人命，難道家裡的父親祖母就不是命了嗎？就他是英雄對嗎？」

  很顯然，紅衣暖漪的專注點，都在前半部分上，對暖漪在宮裡的生活，倒是不怎麼在意。

  提起霍祈，暖漪抿抿唇，「他如今是輔政大臣，一品承恩公，怕是短時間內不會來這裡。」

  霍祈如今權勢滔天，暖漪只希望自己的死能讓霍祈不再繼續擴張自己手裡的權力，麒麟兒娶了左家的女兒，想要制衡霍祈的目的已經昭然若揭，若這個時候，霍祈還不知道收斂，怕是結局也不會好。

  只是她不想看到那一天。

  那畢竟是她曾經最最愛的哥哥。

  可是會嗎？男人跟女人的想法從來不同，就比如楚騏，暖漪覺得身為弱勢，楚驤都已經登基了，地位穩固，那楚騏就該臣服下去，可他偏不，就要一決高低。說不準現在麒麟兒扶持左家，霍祈也會生出要一較高低的決心來，這又有誰能預判呢。

  紅衣暖漪卻無法接受這個現實，她嚷嚷著要去找父親，也說要去找哥哥，「我在這裡已經遊蕩了這麼多年，怎麼沒見到父親來？我去找找！」

  等她飄走，此地就只剩下暖漪跟楚驤兩人。

  暖漪轉過身，面對楚驤的眼，輕聲說：「你別怪我撒手早，麒麟兒他很有主見，我留在那裡，對他也沒什麼用處。」

  她還是怕楚驤怪她沒有照顧好孩子。

  哪知道楚驤突然開口，「我才知道，你竟然一直都不開心。」

  暖漪一呆，下意識就要請罪，「臣妾不敢........」可話說出口了，又想起自己已經死了，既然死了，還在乎那些做什麼。她沉靜下來，如實說：「我早跟你說過我不願進宮，你非逼著我去，你說過給我最大的自由，可後來卻是你禁錮了我。你說給我最好的生活，卻讓我時時操心，日日擔憂，我實在太累了。若有來世，我不願再付出感情，倒不如前世那樣，肆意瀟灑過幾年，早早死了也就罷了。」

  楚驤皺眉看著她，像是在思考什麼。

  他不說話，暖漪就有些怕了，到底怕他什麼，她也說不清，但是這種懼怕是真實的，「你在想什麼？我都已經死了，你總不能再強迫我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