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麒麟

  走了好久到了花廳，正堂下面擺著一桌酒席。

  小丙走進一看，每樣飯菜都精雕細琢裝盤雅致，裡面的菜色都要配合盤子的顏色，清淡如同一盞好茶，細膩得像人衣衫上的精美繡品。菜都是認識的，可其中熬人的精細功夫，卻是不常見的。

  這么小丙都覺得冷了，顧知縣還守著個木冰櫃不停搖扇子，把整個衣角扇的飛舞不停。

  「都是照你喜歡的口味做的，我這廚子，可是鹽商府上調教出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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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什麼時候幾個婢女已經端著洗漱用的水盆巾帕進來，安安靜靜垂手立著。

  「你這婢女都像貓兒轉世，走路沒有一點聲音。」

  老顧哈哈笑著說：「她們原是鹽商調教出的瘦馬，走路輕若浮萍，吹拉彈唱無一不精，身材又瘦小柔弱，脫掉衣裳酥胸一點，丁香可愛。」

  動輒開黃腔，一個個全是色鬼，老顧就算是個儒雅的人了，巡捕房那幾個更不用提。她日日在男人堆里混著，早就見怪不奇。

  她淨著手：「才兩年不到你就變了，還跟鹽商打得火熱。」

  什麼變不變的？

  坐在飯桌前邊斟酒邊道：「到了這個地方，不想變也得變，你見到的這些又不算什麼，只是揚州的常情而已。咱們在這當官，你當是在跟誰打交道？」

  小丙用玉筷子加起一塊璀璨如菊的松子桂魚，茫然不知。

  老顧笑道：「咱們在揚州，是跟鹽打交道，鹽就是錢，錢又都在鹽商手上，你剛來不懂，在揚州此處行動坐臥丁點的小事都會扯上鹽。想躲都躲不開，除非這個官不做了。」

  這些飯菜的確美味，小丙邊吃邊說起路上遇到的鹽商潑皮，老顧見怪不怪：「他們父輩還好，小輩們就是這幅德行，在揚州有幾個小孩是躺在銀山上出生的，他看銀子就像踩在腳下的土，無論如何造作都吃不光喝不盡，所以從會說話就學會了如何花錢，如何享受，就沒學如何懂規矩。」

  老顧觀小丙像觀畫一樣：「我就奇怪了，你這小孩也是生的逆天而行，別人家的男孩小兒時候無論多美，長到二十上下也要糙了，你倒好越長就越驚世駭俗。」

  提了個建議：「既然孩子都有了，不如學人家蓄鬚算了！」

  小丙嚼著龍井蝦球勾唇一笑：「也是啊，有點道理。」

  「男子太美不是好事，咱們當官的又不靠臉吃飯。」老顧拖著胖腮笑著說：「你真是不自知的緣故！這麼說吧，這幾年我在揚州見過女子頗多，最美的瘦馬是揚州李總商養的瑤珮姑娘，可她卻跟你比不了。」

  他仔細看了會：「關鍵卻在那股男女莫辨，形神出塵的神仙氣，瘦馬嘛再美也不過是世間俗物。」

  小丙都沒想到：「你在揚州淫浸久了，說話的腔調真像那些鹽商家的紈絝子弟。」

  老顧愣了下：「咱們倆是什麼關係？我是直話直說。依我猜測，你遇到的那位紈絝子弟也不是有意要折辱你，他們那些人，對美人，美酒，但凡世間極致精美的東西最感興趣，有些痴迷到傻瓜地步，不論其他，許多人天性是極單純可愛的，卻又單純到不顧他人死活。」

  小丙胡亂吃了幾口就飽了，伸手摸了摸老顧的肚子：「再美的食物吞入腹中拉出來都會變屎，你富態的像個燈籠一樣圓，江南秋冬春也就算了，夏季時你怎麼過的，不覺得熱嗎？」

  老顧笑的也不要臉了：「我要盡情享盡齊人之福，揚州好地方，當官的卻命薄，能揮霍一天就是賺一天。你前任的寶應縣令，隨便一查就從家中抄出了二十萬兩，慕大人下令殺人時眼睛都沒眨一眨，最後實記入冊的查抄銀子，才三萬兩。」

  老顧悲嘆了一聲：「你說，既然有今天沒明天，何必想得太多？我不愛別的不過是吃點喝點。」

  小丙問：「這麼說你也貪了？」

  老顧趕緊撇清：「當然沒有！」

  小丙笑著說：「聽你這麼說，到揚州當官就像是來送死的一樣。」

  在知府這裡呆了半日，就啟程前往寶應縣上任，一路看到寶應這裡山清水秀人傑地靈。到白鹿島又換船前行，濕地上禽鳥橫飛連天遍地，尤其白鷺白鶴略過霧氣騰騰的水面時，的確像進入了仙境裡。

  寶應縣衙門白牆黑瓦，除了門口兩個憨態可掬的小巧石獅子，整個門庭都似書院一般，門口墨竹楓翠遮蔽著，青石板地磚時時刻刻滲出一層濕潤水汽。

  小丙在衙門裡隨便看看，寶應的胡主薄跟在身後微笑說：「聽說大人上任，揚州李總商家的李大公子就特意安排了崑曲班子準備給大人唱三天堂會。」

  「堂會？」

  胡主薄覺得這不過是小意思：「也就五十兩一天。」

  繞過幾個庭廊到了東邊書房，這裡裝飾雅致書卷氣濃。

  地面被清掃的不染一塵，在正對門口處有兩個大箱子。胡主薄一一打開了箱子：「這兩口箱子也是李大公子差人送來的，一箱夏裝，一箱春秋冬衫，全都是江浙織造進貢宮裡的上好料子。」

  她摸了下，的確都是最上乘的好衣料，顏色刺繡也是精挑細選過的，全是素雅別致的細功夫。

  奇怪的很：「李大公子為什麼要對我殷勤？我就是個小小的寶應縣令，又沒跟揚州總商打過什麼交道。」

  胡主薄輕咳了一聲，別彆扭扭說：「李大公子倒說起了他跟大人在瘦西湖上曾經有過一面之緣，送了這些東西過來是想跟大人結交做個朋友，別的就沒再說了。」

  小丙幽幽淺笑，這一笑把胡主薄看得晃神。

  胡主薄其實知道前任縣令被抄了，新來的這位縣令大人必定是慕巡撫親信之人，但這些還不足以讓揚州李總商家的公子哥這麼上心的巴巴跑來送東西啊。今天見到大人的面，才恍然大悟為什麼李大公子會這麼上勁，也明白了為什麼李大公子派來的人說趙大人是位活觀音。

  觀音無性是為空性。

  李麒麟又是個最荒唐的主。

  胡主薄趕緊打圓場說：「大人是不了解這位李大公子，此人最隨性荒誕，他做事情根本沒道理可講。」胡主薄補充說：「不過這個人真的好玩，我看結交一下並不是什麼壞事。」

  小丙隨口笑：「江南水多銀子也多，胡主薄為李大公子在本官面前說好話，想必是收了不少吧。」

  胡主薄立刻跪下說：「卑職不敢，不敢。」

  小丙從箱子裡取出一把摺扇，打開看了看，扇面是江南第一畫師徐橋的落款。放在鼻子下面聞了一下，扇面熏了桂氣淑雅的龜甲香。她用扇子敲了敲胡主薄的肩頭讓他起來，有點好笑：「這位李公子的確善於在這種事上下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