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紙休書
2024-06-11 15:27:00
作者: 梨花煙雨
「立書人張揚,系靈州府襄陽縣人,憑媒聘定京城沈氏明珠為妻,豈期過門之後,本婦多有過失,正合七出之條……」
沉肅威嚴的聲音在祠堂內迴蕩著,十幾道冰冷目光緊緊盯著站在祠堂正中的女子。
女子身段裊娜面容秀美,一頭烏鴉鴉的發梳成簡單的墮馬髻,上面只有一根精巧別致的梅花銀釵。眉如遠山含黛,目似秋水無痕,瓊鼻朱唇,嬌俏可人。雖然正在聽著休棄自己的休書,卻平平靜靜的沒有一絲煙火氣。纖纖弱質,在這冰冷壓迫的環境中,竟站出了一股七尺鬚眉方能有的昂然之意。
「沈氏,你可還有話說?」
坐在正中的老婦人冷冰冰地問,高高揚著的頭顱滿是對面前這個成為下堂妻的曾經兒媳的不屑。
「沒有」
沈明珠平靜開口,然後上前接過休書,仔細看了眼,確認上面最後一句話的確是「從此各憑嫁娶,永無爭執。」後,她嘴角泛起一抹譏誚的冷笑:很好,從這一刻起,她和這個自私無情的白眼狼家族徹底沒有一絲關係了。
將休書收好,她轉身離開祠堂,身後傳來幾個老人怒斥「不知禮數」的聲音,她理都沒理:沒放火燒你們的房子就偷著樂吧,還指望姑奶奶會給你們行禮?呵呵,一群自私的老不死,你們也配?
昂首出了祠堂大門,就看見一抹挺拔身影背對著自己站在那裡,聽到腳步聲,對方慢慢轉過身來,是個英俊過人的出色青年,令人見了便覺心嚮往之,就如同當初的沈明珠。只可惜同床共枕三年,她卻再清楚不過:這金玉其外的男人不過是條中山狼罷了。
「娘子,都是你素日裡太過高傲,害我們再無一絲轉圜餘地,事已至此,你……莫要恨我。」
張揚一臉不舍,語氣沉重,只聽這話,當真是萬般無奈在心頭。
「恨你?為何要恨你?」沈明珠看著那張痛惜的面孔,竟然開心笑了:「要恨也只該恨我自己當初有眼無珠啊。不過如今好了,張揚,拜你所賜,我再也不會很傻很天真了,不用看你虛偽的臉,這感覺挺好。那位廖家小姐也終於如願以償了,只是若她知道她努力勾引的有為青年,其實是一條白眼狼後,不知她會是什麼感想呢?」
「明珠……」
張揚目中含淚,輕輕喊了一聲,卻只換來曾經的妻子不齒一笑,接著那婀娜身影便從他身旁走過,漸行漸遠,再不回頭。
心中隱隱生出幾絲不安:三年了,他自問已經得到這女人身上所有的價值,不愧是曾經的太醫院院判之女,雖沒有什麼神奇醫術,可只那十幾張獨門藥方,已經是萬金難得,非如此,他們襄陽張氏家族也不可能躋身於大夏的一流藥商當中。
眼看那身影終於消失在視線盡頭,張揚忽的突發奇想:莫非明珠還有藥方沒交出來?不然她怎可能一直都那麼驕傲?三年無所出也不願讓自己納妾,如今被休,也是毫無悔過表現,面對自己頭也不回的說走就走,一個身無長物的棄婦,若沒有半分憑恃,她憑什麼走的如此瀟灑乾脆?
一念及此,因為即將再次成婚,迎娶千嬌百媚的新人而得意的心情蕩然無存,張揚深深吸了口氣,剛剛還因為拋棄髮妻而輕鬆喜悅的心頭已經蒙上了一層陰影。
二十一年了,還真是有些不可思議呢,身為一名二十一世紀受過高等教育,崇尚自由平等的自己,竟然能在這陌生的封建社會生活了二十一年,而且徹底融入這裡。
融入是融入了,然而前世二十多年的人生,總有些東西像是烙印般銘刻在她的血里骨里,至死不能更改。例如尊嚴和傲骨,例如平等的觀念,例如……身為一個製藥師所掌握的那些對這個時代來說無一不是珍品的中西藥方。
張家大概是以為自己已經再無利用價值了吧?所以才會在三年後,徹底撕下當初救助落難孤女的偽善面具,肆無忌憚的原形畢露。這也正常,三從四德的教育之下,別說她這無依無靠受人恩惠的孤女,就是金枝玉葉名媛千金,又有誰不是一心一意為夫家著想,傾盡所有幫襯夫家壯大沒有一絲保留呢。
然而很可惜的是,那些中山狼做夢也想不到,她是一縷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幽魂,三從四德的教育對她來說只是不值一提的糟粕,沒辦法將她洗腦成功。世情險惡,尤其是男權社會,她怎會不懂愛他七分留三分的道理?不但懂,她甚至還將這句話發揚光大,變成了「愛他三分留七分」,如今看來,這七分留的是多麼明智啊,不然她又怎可能走得如此瀟灑?
身上銀錢是不多,不過身為前世中醫世家的明珠,這輩子又托生在太醫院院判的家裡,沈明珠最不缺的就是知識,知識就是財富,這句話不會錯,現在她要做的就是白手起家,將自己腦海中那些從未現於人前的知識換成滾滾財富,做一個真正地人生贏家。
「沈娘子,前面就是陸家集了,你要在這裡下車嗎?」
車夫的聲音將沈明珠從沉思中驚醒。拐著不大的包袱從車上下來,走出去還不到三步,就聽見原先沉默的車廂立刻如同小火燒開的水壺般沸騰了。
「這就是那位被張家休了的沈氏娘子?長得很漂亮啊,怎麼就被休了呢?」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張家忘恩負義唄,也不想想他們憑什麼將幾家藥鋪經營到如今這個地步,得到了沈娘子的藥方,便喜新厭舊,又要娶新妻,沈娘子那是什麼人?前太醫院院判的掌上明珠啊,不是沈太醫捲入後宮爭鬥中落罪身死,輪得到那張揚娶她?如今過河拆橋,竟然把沈娘子給休了,等著吧,老天爺是長眼睛的,他們張家不會有好下場。」
一個大嗓門鑽進耳朵,雖然刻意壓低了聲音,仍然讓幾步外的沈明珠聽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