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9 不和

2024-06-11 15:26:34 作者: 蘇蘇

  秋季是豐收的時節,各個村落都開始收穫糧食。

  突厥躁動不安,頻頻騷擾,並不發生正面衝突,只是洗劫各個村落。

  各村縣城上報給太守府,太守府轉而向將軍施壓,然而這幫人屬於搶奪東西後便離,極難抓住其人。

  一些被搶奪的村落需要分發糧食等等,來幫助重建,但地方太多很難面面照顧的,於是一些人就為生計所迫,落草為寇。

  此地來來往往有不少商人,皆被搶奪財物受到迫害。

  盜賊一多就成了太守府的麻煩,朝廷派遣分赴各道訪察州縣官的吏功紛紛呈報給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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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廷申斥太守。

  濰城太守覺得很受委屈,將此事完完整整的呈報給朝廷,認為是顧大將軍的問題。

  朝堂上現在就這件事情又開始議論。

  差不多有兩個結論。

  一:「這些匪徒當初也是百姓,若非突厥人搶了他們的糧食,太守賑災不及時,也不會落草為寇。應該幫其重建家園,這些匪徒自然也就回到普通百姓的生活。」

  二:「既然已經成為匪寇,那就需要用軍隊配合,不降者殺。畢竟無論他們有什麼理由,終究是做起了殺人害命的生意。」

  這兩個觀點在朝中爭論不休,與此同時還有其他地方賑災,重建,工部官員貪污等等案件。

  皇帝坐了一個上午,下朝的時候腦袋嗡嗡作響。

  他將太子叫到御書房:「濰城一事,你怎麼看?」

  太子斟酌了一二,行禮道:「兒臣愚鈍。」

  實則是他不好開口,因為濰城太守是太子側妃沈氏的哥哥。

  皇帝直接道:「朕認為,此次濰城太守有失職之罪。剿滅匪徒原本就是他的職責所在,即便是人手不足,也有可向軍營請求調任。此番他上奏朝廷,遲遲不動,等一結果,有推卸推卸職責的嫌疑。」

  太子:「濰城不比其地方,其他各地駐軍不過五萬,濰城駐軍二十萬。此事經由地方御史捅到了朝廷,太守不敢擅作主張也實屬正常。」

  皇帝沉默半響,道:「你認為此事,顧大將軍有責任。」

  皇帝生在一個亂世,他的父親幾次要廢除他,可以說是在風雨飄搖中度過。這只是他的性情堅韌,形式作風也更加凌厲。

  而太子自幼未經過什麼風霜,可以說穩穩的坐在太子之位上,這到這,兩個人的三觀不一致。這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精力都不一樣,又怎麼會有一樣的想法呢。

  太子回答:「是。突厥人過警戒線,是他的責任。」

  皇帝將桌上的一份奏摺扔給太子看:「你看看吧,這是他上的奏摺。」

  太子展開,上面是請求在那十個村莊附近,以及其他地方設置瞭望台的提議。

  皇帝淡淡道:「早在六個月以前,他就上奏摺想在那地方建造瞭望台,是朕否決了的。一旦建造完畢,所能監控的不僅僅是突厥動向,還有山東等地。這可以是一把對別人用的刀子,也可以是一把像自己人的刀子。朕並不是防著他,而是防著所有人。」

  太子露出了驚愕的神情,一時沉默。

  「顧大將軍早就知道那裡是個漏洞,鞭長莫及,此事揭露出來,沒臉的是朕。突厥不安分,時不時的小規模掃蕩,也是經常有的事情,他們分為無數個部落,一躲躲到草原上根本沒法打。而朕也並未有開戰的打算,國家還需要再修養。今年連著澇災,國庫什麼樣子,你比誰都清楚。」

  太子眉頭微微簇著:「可難道就放任不管嗎?」

  「你最需要修煉的一忍,就是一國之君也要忍。」皇帝擺了擺手:「罷了,朕不跟你討論太守職責,土匪的事情,高尚書說,要以教化為主,你看呢?」

  太子悲戚道:「兒臣認為高尚書說的有理,這些流寇也曾是百姓,若非突厥人來犯,毀他們生路,斷不至於如此。當下主要的是安撫百姓,穩定民心,分發救濟糧。但凡能活下去,誰也不願意落草為寇吧。」

  皇帝眼中流露出了失望:「濰城太守上奏的奏摺,內容很詳細,一共十個村遭到掠劫,卻只有三千多人落草為寇,可見終是善良之輩多。落草為寇是無奈的選擇,卻也是選擇。」

  太子知道自己的人善惹得皇帝不滿,閉口不言。

  皇帝又道:「弱不代表善,可惜很多人不明白這個道理。」

  這話說的就很重了。

  太子立即行禮:「是兒臣思慮不周。」

  皇帝對大總管道:「傳朕旨意,卓軍隊配合太守府強行攻匪徒山窩,抓到後以匪徒問罪,殺一儆百。」

  大總管領命。

  太子忍不住道:「父皇,人性本就殘存弱點,否則就不會有道德和法律的區別。將人置身於火焰當中去考驗本身就很奇怪,不去引出人的惡,這正是我們要去做的呀。此番發生紕漏,百姓本就無辜,即便是上山為匪,也應該得到寬恕。即便是懲罰,也罪不至死。」

  皇帝勃然大怒:「你聽聽你這叫說的什麼話?他們是殺人害命的山匪,而你去同情他們,你為何不同情那些死去的商人?」

  太子屈膝跪地:「父皇。並非兒臣同情山匪,而是凡事有因有果。豬狗吃人所吃的食物,不知道制止;道路上有餓死的人,不知道開倉賑濟。百姓死了,就說:『這不是我的過錯,是因為年歲不好。』這種說法與拿刀把人殺死後,說『殺死人的不是我,是兵器』有什麼不同?」

  皇帝逐漸冷靜下來:「朕聽明白了,你是在指責朕。」

  太子的眼淚流了下來:「並非兒臣指責父皇,只是於心不忍。」

  皇帝:「那你應該學一學什麼叫做狠心,即便是皇帝也不能處處都妥當維護,這是朕的錯。父債子嘗,你回東宮自省吧。什麼時候覺得朕做的對了,什麼時候再出來。」

  太子驚訝的抬起頭來,擦了擦眼淚,又行了一禮:「是。」

  太子退下,回到自己東宮,愁眉不展,也並未用午飯。

  沈氏親自下廚做了一些太子喜歡的飯菜,帶到了賢德殿,殿門緊閉,守門的人為難的說:「太子殿下說奉陛下命令自省,請側妃娘娘回吧。」

  沈氏臉色一變,想了想,並未離開,讓自己身邊的親信宮女出宮去公主府報個信。

  皇后柔婉,從不干涉正事,警告後宮諸人,後宮不可干政。此番去公主府,是給李成森帶個信兒。

  過了半個時辰,李成森匆匆入宮,求見太子殿下。

  期間太子妃也來了,她和沈氏二人藉機進去。

  太子殿下坐在榻上,不言不語,像是一尊被雕刻出來的雕像,沒有任何的溫度。

  他的模樣酷似皇后,再閉上眼睛,光線柔和的時候,顯得分外溫柔。

  然而為帝者,怎可柔軟。

  皇帝和太子的政見不合已經發生了好幾次,但頭一次見到皇帝發了這麼大的火,居然讓太子禁足。

  李成森行了一禮:「太子殿下。」

  太子睜眼,對著他微笑著點頭,又看了側妃一眼。

  「你們不必驚慌,陛下說了,我什麼時候認為他是對的,什麼時候就可以出去。」

  太子妃有些著急:「那太子殿下趕緊出去呀。」

  太子殿下搖了搖頭,露出了一縷躊躇:「我還是要再想想,謹遵陛下旨意,由心而動。」

  沈氏大著膽子問:「太子為何憂愁?」

  太子搖頭:「我並憂愁。」

  李成森道:「殿下只是在想是非對錯。」

  「姐夫所見呢?」

  「我認為陛下的命令是對的,寬以濟猛,猛以濟寬。只有道德高尚的人能夠用寬厚的政策——使民眾服從。

  其次的政策,沒有比剛猛更有效的了。

  比如烈火,民眾望見就害怕它,所以很少死在其中。水柔弱,民眾親近並和它嬉戲,就很多死在其中。」

  太子殿下仍舊不忍:「所以就要先有一批人死在火里嗎?」

  「一直都有人死在火里,他們就是個例子。或許是有些無辜,卻也不全然無辜。」

  「就因為他們生在那個地方,所以不無辜嗎?有些人什麼都沒做過,只是走上了一條被安排好的路,就是原罪?」太子殿下咬著自己的下唇,咬的一片血。

  李成森暗暗想,太子殿下的妻子胡氏,是越氏的心腹家族,一直相交甚密。

  越家風雨飄搖的時候,人人喊打,恨不得將其拔除,胡家大受打擊。太子妃當時懷有身孕,心神動盪,因為不少人提議廢除太子妃的位置。

  後來太子妃難產而死,大家才逐漸的消停。

  想來太子沒一日忘過此事。

  沈氏心裡一陣猛烈的震動,脫口而出:「殿下,他們並非原太子妃。」

  太子擰著眉頭看向她:「在那胡思亂想些什麼!我憐憫百姓,難不成還是為了一己私利?」

  她自知失言,連忙低下頭。

  「都出去,既然要反省,那我好好反省。」

  這不僅僅是反省,還是在陛下的政策與自己的想法之間做一個選擇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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