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7 東宮

2024-06-11 15:26:12 作者: 蘇蘇

  天還未亮,戴紅巾報時官手執更籌報曉,於朱雀門外高聲喊叫,以警百官。

  

  內侍省宮闈令抵達各個四品以上朝臣家中,為其掌燈。

  一時間街道上燈火通明,熱鬧非凡。

  文人乘轎,武人坐馬,抵達宮門外,靜靜等待。

  一天才剛剛開始。

  早朝是讓人疲倦的,有無數的大事需要在朝政上處理,往往要耗費一上午的時間,說話做事都被御史台盯著,稍微有個小動作都會受到彈劾。

  太子早已入朝,學習管理朝政,比皇帝更難做的是儲君,這是公認的一點。

  早朝結束,他已經是身心俱疲,腦子還要飛速旋轉,返回東宮崇文館。

  東宮宛若一個小皇宮,設門下坊、典書坊、左右衛等,頗具有規模。其中崇文館是一處非常重要的政殿,建於太子冊立的第二年,在此設「崇賢館學士」。本為皇太子讀書之處,後來太子向陛下進言,認為一人讀書太過浪費,願意多請人來一同讀書。

  於是陛下便下旨,「崇文館生二十人,以皇族中緦麻以上親,皇太后、皇后大功以上親,宰相及散官一品功臣,身食實封者,京官職事從三品中書黃門侍郎之子為之」。

  與此同時,崇文館也是宮內秘籍圖書校理之處,皇家之藏書,天下之孤本。

  時至今日,已經成為太子親信們議事之地。

  「太子,原來你在這兒呢。」郭月提著裙擺,兩步上了迴廊,迎面便和人撞上。

  皇宮東、西、南、北四面共開有十個城門。其中南面開有三個城門,中為承天門,左永安門,右長樂門;西面和北面各開有二個城門,西為嘉猷門、通明門,也是掖庭宮的東門;北為玄武門、安禮門;東面通向東宮只開有一個城門,名通訓門,也就是東宮的西門。

  平白的,不會無故撞見。

  太子面露溫和微笑:「大姐,你在找我?」

  郭月點頭:「我今個早上一入宮,發現阿苑臉色不好,底下的宮女誠惶誠恐地說,可能嚇到了。我就叫了太醫院最擅長給兒童診治的江御醫,誰知只叫來了另一個御醫,說江御醫被叫到了東宮。我就來東宮瞧了瞧,發現大郎病了,太子妃不敢拿孩子的事來打擾你,但我想著你還是去看看比較好。」

  太子入住東宮已有十年,地位穩固。

  其人溫和有禮,擅詩書,人聰慧,一點兒都沒辜負皇帝皇后的期望。要說哪裡有缺憾,也就是這配偶上。

  他也並非多情之人,但說起情路來,十分坎坷。

  太子原配胡氏,性情柔和,容貌端麗,十六歲嫁給還是三皇子的太子為妻,夫妻二人情投意合,舉案齊眉。

  可惜胡氏身體不好,生育第二個孩子的時候難產,母子皆亡故。

  太子大為悲痛,為妻守孝三年不肯再娶,可偏偏第四年胡氏留下的一子因病而去,膝下空虛。

  皇帝做主,開啟久久不開的選秀,為太子選太子妃,挑出十個還不錯的人選,將畫卷送到了太子手上。

  太子挑中了千牛龍武將軍的侄女沈氏。

  此女生於武將之家,卻分外柔軟,容貌如皎皎明月,擅長詩書禮樂,雖然和已經亡故的胡氏沒有容貌上的相似,但氣質如出一轍。

  然而皇后卻有顧慮,因為沈氏高挑纖細,瞧著不像是好生養的樣子。

  胡氏早早亡故,雖說是因為難產的緣故,但若是再有一位妻子早逝,太子身為一國儲君卻得這麼克妻的名號,不好聽。

  她出於一番考慮,挑出了工部尚書之女錢氏的畫卷送了過去,太子最終選了錢氏為太子妃。

  錢氏嫁過來的第二年,就生下了一個男孩,緊接著又誕下一女,總算是緩解了太子膝下空虛。

  太子並非多情爛情之人,整個東宮也只是一妻二妾。他平日裡更喜歡去沈氏那處,只是大郎病了,還是姐姐親自來說,他當然得去看望。

  他拱了拱手道:「弟弟知道了,阿苑沒事兒吧?」

  「壓根沒什麼事兒,就是有些萎靡。倒是大郎發起了高燒,太醫不敢給用藥,不斷用溫水降溫呢。」郭月心中憐憫太子妃,所以多說了一句:「太子妃到底年紀小,管理著東宮,又照顧著兩個孩子,還是需要你這個丈夫的。」

  太子妃今年才十九,性情敦厚,做事稱得上盡職盡責,但不得太子喜愛,又總被拿出來跟死人比較,日子難免要憋屈一些。

  郭月比她快要大上十歲,便時不時的照顧兩下。

  太子道:「弟弟知道了,定會體諒太子妃的不易。」

  郭月補充道:「你也別以為是人家小姑娘跑到我這裡告狀,人家可什麼都沒說過,很明白你這個當太子的辛苦。」

  太子苦笑:「太子妃淳厚,我一向心裡清楚,就算寵愛沈氏一些,也從未有過寵妾滅妻的行徑呀。」

  郭月笑了笑:「那倒是真的,父皇還常常說你像個溫文爾雅的老學究。」

  太子除了報以苦笑,無話可說。一個是父皇,一個是長姐,誰都能當面議論他。

  他沒再去崇文館,而是去了太子妃寢殿。

  裡面透著一股子奶香味兒,畢竟養著兩個小娃娃。

  柜子上面放著許多波浪鼓,風箏,小孩子喜歡的竹馬,廊下還拴著鞦韆。

  大郎今年只有三歲,正是稚嫩的時候,也不會掩飾自己的疼痛,覺得難受就哇哇哭,哭累了就帶著淚痕睡了過去。

  太子妃頂著一雙通紅的眼睛抱著兒子,兒子頭上蓋著的涼帕子,時不時的換。

  「太子殿下。」一群請安聲響起。

  太子抬了抬手,徑直走了進去,對著妻子抬了抬手,示意不必多禮,彎腰看向自己兒子。

  他的臉上充滿了憐愛:「什麼時候病的?」

  「前天有些咳嗽,再晚點兒的時候有些熱,到了昨天熱里就發起了高燒。江御醫說是換季的風寒,得病發出來才能好,孩子不能用藥,要慢慢醫治。」太子妃的臉上充滿了懊惱,她最近有些忙,沒能好好的顧及到孩子,剛才已經將伺候大郎的那幫人叫過來,重重的敲打了一番。

  太子溫聲說:「眼下孩子睡了,你也睡一會兒吧,這雙眼睛通紅的。」

  太子妃將孩子交給了乳娘,仍就是憂心忡忡放不下,卻只能先放下。

  她道:「殿下要不要先去沈側妃那裡坐坐,妾還要去弄飲宴,恐怕不能陪殿下說話。」

  「你下去陪著孩子一起睡吧,至於飲宴的事情,我讓沈側妃來打理。」太子解釋了一句:「我只是覺得你太辛苦了,非是要奪你打理東宮的權力。」

  太子殿下溫言細語的寬慰,錢氏當然很受用,但她遲疑:「讓沈妹妹來是不是有些不好,父皇將涼州公主看的頗重,讓一個側妃來布置……妾不是看不起沈妹妹……」

  「我都知道。」太子有些無奈,整個宮裡都知道,太子妃性情敦厚,就是有些直率。說來也奇怪,沈側妃才是武將家的女兒。

  太子妃伸手絞著自己的衣袋,那雙眼睛紅彤彤跟兔子似的:「戶部尚書越燕思的母親是我姑奶奶,錢家和越家有聯姻,若我不盡心,怕旁人覺得我跟小梁王心在一處,並不愛重涼州公主。回頭給太子殿下的添麻煩,畢竟您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呢。」

  「這不是孩子生病了嗎?你忙不開,所以才讓她搭把手。大家都是一家人,沒那麼多挑剔。」太子拍了拍她的肩膀:「別想太多,好好休息吧。」

  「是。」

  太子知道,太子妃說的沒錯,人都愛多想。

  涼州公主還沒露面,已經引起了諸多人的心緒,朝廷里的蛋糕一共就那麼多,不可能人人都要咬上一口。有些人吃不到,就想要鬧出一些風波,來重新分配這塊蛋糕。

  梁王之女,對上樑王過繼之子。

  太子輕輕的笑了笑,這幫人真是沒用,自己沒本事,就盯上小孩子。

  他轉身,又去了沈氏那裡一趟。

  沈氏的寢殿清幽,四處掛著書畫,桌上放著筆墨紙硯,牆角立著長琴,窗口放著花瓶,裡面插著一束春日裡正盛開的花朵,清麗脫俗。

  她露出喜色,趕緊吩咐人去泡茶。

  太子落座:「大郎病了,太子妃騰不出手,我就想來問問你能不能置辦一下飲宴。」

  「妾願意為殿下分憂。」沈氏輕笑一聲:「難怪殿下大白天的跑過來,原來是有事兒,今兒個天還挺熱的,喝杯清茶,等外頭太陽落一落再走吧。」

  太子點了點頭,視線落在書桌後面的一幅字畫上:「你新寫的?」

  上面寫著: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飛時花滿城。

  惆悵東欄一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

  沈氏應了一聲:「梨花快開了,清明快到了,妾在御花園裡走,東欄旁恰有含苞待放的梨樹,故而便隨手寫了一首詩。」

  「清明年年有,可你才看得幾清明?」

  宮女上茶,他接了過來,品茶半晌,忽然說:「我叫人給你挪幾株梨樹開東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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