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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春闈放榜

2024-06-11 08:04:21 作者: 雲月皎皎

  今日的姜妧很不一樣,她現不過是八歲稚女,明明是懵懂無知的年紀,卻能洞悉時局政事,且出口成章,為人處世絕不像女童,反倒像長孫翌記憶中某個時期的她。

  譬如初見他時的淚水,她明顯是心存怨恨的,對於一個尚未謀面的人怎麼會怨恨呢?還有上回喚他『阿翌』,為了他哭的不能自己,那驚惶害怕絕不是假的,以及能脫口而出他的習性,還有很多和前世不一樣的結局,比如定王謀反之事,定王一系明明是在新帝登基之時才起兵造反,至於為何會提前,其中的原因不得而知,長孫翌相信其中必有蹊蹺。

  太多太多的巧合叫她與她相似,如果說此時的姜妧,沒有發生什麼,長孫翌是不敢相信的。

  

  面前的少女沉靜的姿態一如昔日朝陽公主,即便她出生皇家,卻不過八歲,哪裡會有震懾人心的公主風姿,一個人的氣勢沒有長年累月的累積,不可能一蹴而就,少女的模樣分明就是活生生的她。

  一想到她可能也回來了,一種錐心的疼痛從長孫翌的心中泛濫,席捲凌琳他的四肢百骸,雙手緊握成拳,用力過猛,骨節發白,悲痛迫害著他的五臟六腑,衣袖下的手臂青筋爆裂,心臟被一雙手緊擰著,不但生疼,而且連氣都喘不過來。

  看著儀靜嬌美的小姑娘,長孫翌心中喜悅與痛苦交織,逼得他像晝伏夜出的猛獸一樣,恨不得將她吞吐入腹中,叫他再也離不開自己,喜的是她完好無損,苦的是兩人的誤解頗深,她明明回來了,卻不願意再與他有半分瓜葛,心心念念的是如何遠離他,這讓長孫翌如何能不悲痛。

  長孫翌清楚的記得,在她去世前,是連一個眼神也不願施捨給他,與他恩斷義絕,她消失時,他恨不得將自己千刀萬剮,只求再見她一面,求得她的原諒,現在她觸手可及,不知為何,長孫翌竟有些膽怯了。

  明知道她回來了,長孫翌還是不敢揭穿她,不敢相認,他害怕,害怕如果讓她知曉了,她肯定會逃之夭夭,無異於是打草驚蛇,若是讓她再跑了,恐怕長孫翌此生會不得善終。

  長孫翌無聲的攥緊了拳頭,壓住想要將她狠狠擁入懷中的欲望,強按捺住胸口如壓巨石般的窒息感,一貫低沉的聲音有些沙啞:「總是那幾人之中的,公主可是有什麼線索?不如與我說說看。」

  一字一句都耗費了他巨大的心神。

  叫他痛不欲生。

  長孫翌忽然變化的模樣,姜妧看在眼裡,卻不清楚緣由,只覺得莫名其妙,但此事迫在眉睫,由不得她去想清楚,於是便蹙眉去回答長孫翌的問題:「前些時日本宮在街市上撞見了輔國大將軍。」

  長孫翌點頭,忍住心潮翻湧,故作疑惑的看向姜妧,示意她繼續開口。

  姜妧的神情有些急切,耐住性子說清楚:「本宮無意中瞧見輔國大將軍懷中正抱著一幾月大的稚兒,身邊伴著一位貌美的婦人,儼然是合家歡樂的模樣。我心中起疑,便叫人跟在他們身後,仔細一番調查後,才知曉原來那婦人與孩子,是輔國大將軍在外偷養的外室與外子。」

  依本朝律例,公主金枝玉葉之身,駙馬未經公主允許,尚自納妾是要被處刑的,甚至還會革除駙馬之位,就是闔府也少不得牽連。

  而輔國大將軍身為丹陽長公主的駙馬,又是朝堂的重臣,卻豢養外室,縱容外室生子,顯然是沒有經過丹陽長公主的同意,這就是知法犯法,無視天威,無疑是當眾打了聖上的臉面,皇家的威嚴,必將會惹得天子盛怒,處以重刑。

  丹陽長公主是當今聖上的胞姐,同聖上姐弟情深,此樁姻緣乃是先帝欽賜,便是旁人也得當祖宗供著的,卻他輔國大將軍膽敢藐視律法,肆無忌憚納妾養外室,與皇家作對,無非就是沒有了顧忌,找到了能與皇權相互抗衡的依仗。

  「想來如今這幾位重臣中,也唯有輔國大將軍有此動機造反了,公主放心,我定將此事告與聖上。」

  這個道理通俗易懂,長孫翌本就天資聰穎,更何況現在的他是浸淫官場數年的丞相大人,自然是一聽就明白,但是叫他疑惑的是姜妧為何不與聖上去言明此事,反而向他一介書生透露這天大的秘密是為何。

  見長孫翌面色清冷,似乎並無驚訝之感,姜妧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其實她根本就沒有瞧見什麼婦人與孩子,不過是隨口杜撰的,只有這樣,才能叫長孫翌心中生疑,借著他新相的身份,繼而將此事傳達與父皇那兒去,給他們以警醒,好避免無必要的傷亡,挽回不該有的損失。

  至於為何不直接告與父皇,也是沒有找到好的法子,若是就這樣大喇喇的跑去說,輔國大將軍與定王是同夥,她現在只不過是一個八歲的姑娘,只怕會叫人當成妖怪看,再來輔國大將軍會皇室是姻親干係,只怕父皇與皇祖母他們不會這麼容易相信。

  所以,借新科進士的新相大人傳話是最好不過。

  而此時的長孫翌也隱約猜到了緣由,這是個驚世駭俗的想法,叫他不可置信也不可思議,似乎是劫後餘生,又或是否極泰來,他說不清心中是什麼情緒,但能確定的是,他就像瘋了一般的欣喜若狂,方才的他還是懷疑,現在的他已經是確信無疑了。

  因為長孫翌再也找不到姜妧這麼做的理由。

  理由只有一個。

  就是她也回來了。

  與他一樣,兩人帶著前世的記憶一同重生回到今生。

  前世報憾而終的他,終於可以將殘留在他們之間的所有誤會給解釋清楚,她還是她,自己也還是自己,他們都是記憶中的模樣,倆人可以攜手相伴此生,舉案齊眉,共覽這大好河山,清平盛世。

  長孫翌盼著與姜妧相認,卻又怕著。

  各色各樣的感情顧慮都壓制不住他此時此刻的狂喜,他深愛著她,也感謝老天爺能再給他一次機會,叫他能挽回此生摯愛,方能不算辜負。

  將這件關乎到國家安危存亡的大事告知後,姜妧如釋重負,滿心歡喜與輕鬆,她笑的眉眼彎彎:「望世子能答應我,不要告訴父皇此事是我瞧見的,我怕他不相信我,若被當作小兒黃口之語,只怕會釀成大錯。」

  少女黛眉黑鬟,瑰麗花顏,顧盼生輝,笑容明媚,如春日裡的迎春花般嬌艷欲滴,又清麗絕冠,讓人覺得嬌美可愛,心生歡喜。

  「好。」

  長孫翌點頭應允,喉結微動,聲音微啞,面無表情,叫人看不出端倪。

  無人能知,這位少年郎胸腔跳動的狂烈,衣袖下的手也激動的發抖,甚至那雙清亮的眸也有些泛紅,眼角還氤氳些淚光。

  回到蓬萊宮。

  宮中沒了興風作浪的尹美人,就是空氣也舒暢了幾分,再來今日傅皇后肅清整頓宮闈,風氣頓時好了不少,就是伺候在外殿喜歡閒聊的粗使宮女也變得井然有序,噤若寒蟬。

  行至宮外,就見一列宮婢前來相迎,往常都是候在廊蕪處。

  進了殿內,才發現今日閒暇,自家兩位皇兄也一併在蓬萊宮用膳。

  姜珸支著腮倚在梨花木太師椅上,內侍吳喜躬著身立在一旁,手中小心翼翼的抱著一頂金絲籠,籠中關著一隻毛髮通白的波斯貓,兩個手掌般大小,一雙瞳孔如琥珀般晶瑩,頭大臉圓,尾巴狹長,正倚在籠中,姿態懶怠又優雅冷眼,溫文爾雅,活脫像一隻貴族貓。

  見姜妧走進來,他無神的雙眼恍然明亮起來,站起身來怪道:「妹妹總算是來了,閒的沒事往宣政殿跑什麼,我還巴不得離遠些,你卻眼巴巴往裡鑽,也不知道有些什麼意思。」

  自尹美人那件事後,姜珸自知錯怪了皇帝,卻又不好意思道歉,便成天躲著,又加上本不喜讀書,所以也有不少時日沒見過皇帝了,這麼一說,心中倒還有幾分彆扭。

  姜琅將手中的茶盞放下,責了他一眼:「怎麼就你話多,阿妧去觀科舉,是好事一樁,你不讀書還不叫別人讀書了?」

  這話叫掀開簾走進來的傅皇后也一同附和:「阿琅說的對,你這潑猴,要是能有你妹妹三分上進,母后也就心滿意足了。」

  三人上前問安行禮。

  姜珸自知說不過兄長與母后,也懶得再費口舌與他們爭論,便叫吳喜將懷中那隻純白的波斯貓抱過來,眉間神采飛揚,笑兮兮道:「妹妹快看,這隻貓生的可還算不錯?」

  前些時日,見姜妧總是險境橫生,心情也較為沉鬱,叫幾個哥哥們也憂心忡忡。

  雖說姜珸鮮衣怒馬,是個實打實的紈絝公子哥,卻對自家這個幼妹千嬌百寵,有什麼好東西也總是忘不了姜妧一份,特地派人去尋了只純種白毛的波斯貓,千金難買,只為供姜妧開心。

  千金只為博美人一笑。

  「這小貓的毛髮竟根根纖長白皙,找不出一根雜發,生的慵懶又富態,果真是可愛極了。」姜妧笑盈盈的將波斯貓從籠中抱出來,伸手去撫摸它的頭頂,既順滑又細膩,堪比少女的青絲一般,濃密柔軟。

  小貓乖巧的蜷在少女的懷中,毛茸茸的腦袋又胖又圓,一對琥珀色貓曈濕漉又水靈,一條狹長的尾巴正漫不經心的擺動,姿態雍容高貴。

  姜妧被小波斯貓的粘人酣態逗笑,對它更加喜歡幾分,看著它雪白的身子,心中某個柔軟的地方悄然塌陷。

  姜妧喜歡小動物,可傅皇后卻從不允許她養貓狗,因為這些活物都不乾淨,也不安全。前朝的一位妃嬪在宮中養了一隻小犬,看上去人畜無害,溫和乖巧,但畜生終究是畜生,兇猛恐惡,有天夜裡,那小狗竟將那妃嬪咬的面目全非,全身血肉模糊,宮殿中血跡斑斑。

  果然不出姜妧所料,傅皇后見到那坨白貓後立即炸毛,疾言厲色:「誰讓人將貓帶進宮來的?阿妧,快將它放下,小心它會咬人。」

  兄妹幾人都知曉自家母后的癥結,到底是姜珸將小貓兒帶進宮的,於是他走到傅皇后身旁去,親昵的攬住她的腰,軟著聲兒:「母后——」

  還從姜妧懷中將貓抱到傅皇后面前,作勢要遞給她,陪著笑:「您看看這小貓多惹人憐愛,母后也瞧瞧看。」

  結果只換來傅皇后的怒瞪。

  姜珸只好訕訕的閉嘴。

  姜琅卻知道傅皇后的命門所在,他笑著開口:「阿珸也是為了妹妹,這些天阿妧接連兩次落水,不但身子不舒坦,就是心情也不怎麼舒暢,成天悶悶不樂的,咱們幾個心裡也看著不痛快,阿珸便去尋了只貓來,叫阿妧也能愉快些,心情好,病就少。」

  在皇宮之中,只有一位公主,自然是被所有人放在心尖尖上疼愛的,更遑論將女兒嬌寵大的傅皇后,只要事關這寶貝女兒,傅皇后就會急的不行,就說女兒上回落水,險些丟了半條命,傅皇后也沒好到哪兒去,日日夜夜伴在床頭,整個人瘦的皮包骨頭。

  所以,只要這貓是建立在姜妧的安危基礎上,在傅皇后這兒就沒有什麼原則和底線。

  很快,傅皇后仔細思索了會兒,發現理正是這個理,小姑娘這幾天正是心不在焉,也許有隻小貓兒伴著她,她也能開心些,病自然也就少了,幾經掙扎,傅皇后終於點頭,嘴裡還是不太放心:「要不母后去尋幾個會訓貓的人過來照看,宮中沒人養過貓,萬一不對它的習性,出事了可怎麼是好?」

  姜妧心知自己母后能退一步已算不易,況這要求這也是好意,不好再拒絕,她便點頭應了下來,反正是越看這坨肉呼呼的小貓越發的喜歡,轉頭去問姜珸:「皇兄,這貓它可有名字?」

  姜珸搖頭:「還沒有呢,剛出生沒多久,養肥了就抱了過來,還沒來及取名,看妹妹想給它取個什麼名。」

  小貓渾身雪白,正用一雙濕潤的眸仰頭看姜妧,姜妧撫著它的頭,笑的溫柔:「便就叫它奶酪吧,醇厚馥郁,再這皮毛瞧著就像牛乳一般。」

  小奶酪。

  姜妧不由輕笑。

  因在竹林喝了些湯,腹中飽脹,適在蓬萊宮便只動了動筷,沒用多少。

  用過膳後,兄弟倆邊回了各自的宮殿。

  而姜妧則留在蓬萊宮午息。

  自姜妧搬入鳳鳴殿獨自就寢後,母女倆人已有不少時日沒有睡在一張床上過。

  今日皇帝整日都呆在宣政殿中監考,傅皇后也總算能騰出空來,同女兒睡在一起,好悄悄的說些私房話。

  「上回你舉辦宴會時,可有相互交好的好姐妹們?」傅皇后倚在軟枕上,雙手交叉塗抹細膩香馥的桂花香膏。

  寢殿中瀰漫著沁人心脾的桂花香,叫人心曠神怡。

  傅皇后沒別的愛好,唯獨喜歡制香,將各種鮮花的香味製成香膏熏包保存下來,因為終日塗香帶熏,久而久之,身體由內而外散發出奇特的百花之香,香郁甜馥,行走間也留有餘香。

  姜妧偎在傅皇后的懷中,聞著甜醇的香氣,心知自個母后這是在為太子皇兄的親事著急,想看看她的姐妹中有沒有合心意的,她正愁沒機會撮合倆人,此番正合心意。

  姜妧只當做不知,笑吟吟的告訴她:「倒是新認識了幾個姐姐。」

  傅皇后一聽,直接坐起身來,目光希冀的看向姜妧:「你且與母后仔細說說看,這些姑娘們性子如何,待你又怎麼樣?」

  姜妧心中暗笑,旁的來說,太子皇兄的確是到娶親之年了,也不怪母后如此猴急。

  「那位太常寺卿家的唐姑娘生的清雅脫俗,為人長袖善舞,待我熱絡,十分親切,再來吏部尚書府的聶小姐英姿颯爽,同合宜姐姐頗為投緣,最後一位便是尚書令的千金,名朝玉,許姐姐仙姿佚貌,溫婉柔順,當真是嫻靜端莊的美人兒。」姜妧最後才說許朝玉,也是特意做些對比,叫傅皇后能對這未來的皇嫂存個好印象。

  果然,聽姜妧這麼說道,傅皇后的眼睛都亮了,她早就派人去搜集過長安城中適齡的少女,這位許閣老的千金就是排在榜首,那日櫻桃宴她也曾打量過,舉止張弛有度,又溫婉賢淑,那可不就是姜珏的良配。

  傅皇后興致勃勃的拉著姜妧,繼續問她:「你給母后說說,這幾位姐姐中,你最喜歡誰?」

  姜妧眉眼彎彎:「那自然是許姐姐,她不但容貌極佳,才學也驚艷,性情更是難見,真是一位德才兼備的女子。」

  姜妧算是用盡全力在誇讚這未來的大嫂,潛心為自家太子皇兄的婚後生活謀福利。

  寶貝女兒這麼一說,傅皇后心中對許朝玉更加滿意,太子現在是儲君,日後也就是一國之尊,太子妃便也是一國之母,能堪當一國之母的女子,不僅需要高貴的出生,還需要與其相匹配的品行心性,溫婉大氣,端莊內斂,知書達理,母儀天下,這都是挑選太子妃的必要條件。

  而許朝玉恰好符合所有條件,父親是權傾朝野的許閣老,自然是配得上東宮之主、一國儲君的,相貌堪稱長安城第一美人,又賢良淑德,端莊柔順,這樣的女子可謂至善至美,完美無瑕,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選。

  只是不知道尚書令許閣老是否願意將這位佳人嫁與皇室,若是旁人,必將感恩戴德,將自家女兒直接打個包就送來了,可畢竟這是歷經兩朝的許閣老,他已享受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常言道,伴君如伴虎,真正心疼女兒的人是不願將人送進宮的,譬如昔日的定國公,是並不贊同傅皇后進宮,所以傅皇后也不敢明確保證,人家許姑娘就會嫁與太子為太子妃。

  當今之急,是要讓姜珏和許朝玉倆人看上眼,相互相中才是皆大歡喜。

  五日過後,便是春闈開榜的日子。

  三百名貢士考生於宣政殿外聽宣,他們腳底踩的是這世上最尊貴的漢白玉階,卻都無暇去欣賞,眾人之間籠罩的是沉悶緊張的氣氛。

  寒窗苦讀十載,就只為這一朝金榜題名。

  這便是所有寒門學子的鯉魚躍龍門。

  唱榜的規矩是由末到前,沒有按會試的排名,所以唱榜的是喜悅,還沒唱榜的則是煎熬。

  有人歡喜有人憂。

  長孫翌掀開衣擺,跨過殿階,信步踏入宣政殿中,面色如往常般清冷,卻備受萬眾矚目。

  大殿之中,九五之尊一身明黃色龍袍,端坐在鑾金龍紋椅上,睨俾眾生,群臣皆立於殿前,其中不乏德高望重之輩,及權傾朝野的高官重臣。

  考生們魚貫而入,待眾考生們站定後,為首的衛國公世子領著眾人跪地行叩首禮。

  見眾人已齊,皇帝便示意身旁的太監魏忠全,他躬著腰點頭,上前幾步,掃了底下的考生們一眼,再打開手中的冊本,聲音尖細:「門下,敕曰:賜貢士蘇立元同進士出身,賞白銀二百兩。」

  同進士出身,便是進士科第三甲,這個銜號一直為世人所詬病,在前朝,進士科考試並不算困難,而考取了第三甲的考生們大都恨不得懸樑自盡,一洗恥辱,因為同進士出身,如夫人洗腳,不是進士出身卻當做看待,這對寒窗苦讀數年的讀書人們,就像是吃了蒼蠅一樣噁心。

  可到了今朝,便有『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的說法,可見進士科之不易,就是世人也已能中進士為榮,誰還在乎是第二甲還是第三甲,只要中了便是萬幸大吉。

  而這位蘇立元便是知足常樂之輩,能得同進士出身,大喜過望,合不攏嘴。

  三甲同進士出身大約中了十餘人,唱完榜後,殿中是越發的肅穆緊張,不少人手心都出了汗,就連手腳也有些發顫。

  在場考生只有倆人全程面色無變化,一個是連中兩元的衛國公世子長孫翌,另一個則是一襲紅衣的無憂公子,高位上的皇帝將眾人的表情一覽無遺。

  魏忠全只歇了須臾,又捧著冊本繼續開口:「門下,敕曰:現有今科貢士徐珪,賜其進士出身,名列二甲,賞白銀八百兩。」

  這才是真正的進士出身,殿下一片譁然,徐珪聽到自己的名字,竟不由喜極而泣,對於寒門學子來說,只要出了這宣政殿,便是真正的入仕做官,平步青雲、飛黃騰達就是指日可待。

  不少人心生艷羨看向徐珪,目光如狼似虎,恨不得自己去替代他。

  「門下,敕曰:現有今科貢士宋褚,賜其進士出身,名列二甲,賞白銀八百兩。」

  宋褚是杏榜第三,才華橫溢,殿試卻只考了個二甲,叫不少人心生詫異,要知道,他們可是把宋褚當成了榜眼、探花看的,這落差可著實叫人心驚膽顫。

  不說旁人,就是宋褚本人也是信心滿滿,他心氣頗高,拜了位高首,認為自己必定能高中,可現在卻只得了進士出身,雖說都是進士,卻相差甚大,結果不盡人意,果然,宋褚一張臉慘白若紙,就是身子也開始搖晃,顫顫巍巍。

  「門下,敕曰:現有今科貢士明玠,賜其進士出身,名列二甲,賞白銀八百兩。

  魏忠全一連道了幾位進士出身,直至此,底下又是一陣喧譁,這可是坊間的大師無憂公子,沒想到他不但堪輿之術聞名,就是才華也如此蓋世,實乃不可多得的人才。

  再看明玠,卻是面色如常,嘴角依舊勾起一抹輕佻的笑容,正意味不明的看向長孫翌。

  名列二甲進士出身的也不過爾爾幾人,唱完了這二甲,魏忠全便收了聲,合起冊本,站回了皇帝身側。

  中了進士的人還沉浸在歡喜中不可自拔,除了那杏榜上取得過好名次的幾人,其餘人已是面色悽惶,失魂落魄,就差在這金殿上當場哭出聲兒來。

  殿中一片沉謐,就只剩餘一甲三名沒有公布了,眾人都在煎熬中打滾,渾身就像被置身在火爐上炙烤一般,焦躁難安,壓抑的十分難受。

  只見禮部尚書將朱榜呈上龍椅,待聖上親擬定出三位進士及第,填在這朱榜之上,這大啟的頭甲三名便就此欽定。

  眾人不由抬眼去看天子龍態,只見聖上執著狼毫,身邊近侍正在磨墨,大手揮動,辨不出喜怒神情,威嚴凜冽,叫人不敢直視。

  就是朝臣們也琢磨不透聖上的意圖,這頭名前三甲他們心中大致有數,只是不知道與聖上所想是否相符,所以也不敢妄自揣測,就怕不經意間引來盛怒,各個自當是雀鴨噤聲。

  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幾個龍飛鳳舞的名字寫在朱榜上,準備去城中貼金榜的內侍看見這人名不免驚詫,沒想到這位年僅輕輕竟有這麼大的本事,不愧是響噹噹的才子。

  這一甲三名就由真龍天子來讀榜,以示對科舉考試的重視。

  皇帝看了一眼殿下神色各異的眾考生,心中微嘆,沉聲開口:「柳州柳文璟,一甲探花,賜進士及第,授翰林院編修,著淺綠色朝服,配銀帶。」

  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

  這是朝野上下不成文的規矩。

  雖說翰林院編修不是大官,但卻登閣拜相中最為重要的一步,踏出這一步,便是平步青雲的開頭,所以怎麼能讓那些落榜的人不眼紅眼熱,入翰林是每位學子入仕的畢生追求,坐觀朝中上下,哪位閣老不是從翰林院出來的,這便是進士及第與進士出身的差距,踏出這宣政殿後,中榜的進士們與落榜的貢士們便是天與地的差距,叫人如何能不恨不氣。

  可再怨天尤人又能如何,柳文璟雖說沒有那位衛國公世子名聲在外,卻也是國子監中宋太師的得意愛徒,文章做的叫人嘆為觀止,只能怪他們自己技不如人。

  沒等考生們平靜,聖上又給眾人施了一記驚雷,「鄴縣蘇柬,一甲榜眼,賜進士及第,授翰林院修撰,著深綠色朝服,配銀帶。」

  考生之中只有少數知道蘇柬這個人,鄉試與會試都不算出眾,不為人知,也不與人來往,屬於默默無聞的人,卻能一舉高中榜眼,這實屬奇聞,且聖上還授他修撰之職,按理說翰林院修撰一職是與狀元,榜眼與探花應任編修,雖以往也有賜狀元高官,這修撰之職自然就落在榜眼頭上,可若是才學出眾的人,他們絕不會有半句多言,可這位蘇柬,的確是不堪榜眼之位。

  再來,這些落榜的考生心中也有小心思,若是這榜眼之位落空,勢必要從二甲中挑選出一位,那麼就會因此空上虛位,指不定他們也能鑽個空子。

  不但考生們不樂意,就是有些朝臣也忍不住出言:「聖上!不可啊——」

  出聲的是靖北侯爺以世家貴族為首的黨羽,在這一派人眼中,對科舉制度深惡痛絕,認為開恩科損害了世家子弟的利益,甚至多次上書請求廢科舉,寒門學子入仕,這些人便是最大的阻礙。

  皇帝心中冷笑連連,面上不分喜怒,龍袍下的手慢慢捏著黃花梨木龍紋椅,挑眉看向躬身諫言的靖北侯爺:「哦?靖北侯告訴朕有何不可啊?」

  老靖北侯是同先祖在馬背上打下的爵位,侯府憑藉著祖上福蔭承襲至今,卻是一代不如一代,現任靖北侯不通武藝,卻得先帝賞識,在朝政上指手畫腳,暗中圈養府兵,結黨營私,是為當今聖上心頭大患,卻抓不到他的狐狸尾巴,只能放縱他肆意妄為,而此回定王謀反便是最好的機會,好肅清朝野上下,清除這樣的害蟲。

  靖北侯上前一步,站到殿前,拱著手義正言辭:「聖上,臣不敢質疑您的批定,只是這蘇柬在鄉試與會試中都表現的平平無奇,卻能在殿試中妙筆生花,實在是叫人不敢置信,是俟河之清,只怕這蘇柬並不是真才實學,說不定是從誰那兒知曉了試題,故意矇騙了聖上,蘇柬德不配位,還請聖上明鑑。」

  靖北侯這不但給蘇柬定下了作弊的罪名,還將那些考官們也拖下了水。

  蘇柬與尚書令許閣老頗有私交,雖沒人知曉,但是一查蘇柬平日的行蹤便知,靖北侯此回的目的不但是要攪渾科舉,還想要給許閣老潑髒水,而許閣老身為科舉的主考官自然是不能平白無故背上一口黑鍋,他摸了摸下頜青黑的鬍鬚,冷聲道:「靖北侯的意思是說我將試題透與蘇公子?與他合謀作弊了?」

  到底是人人忌憚的宰相,靖北侯也不敢當面與他作對,被他這麼一看,就是頭皮也止不住發麻,訕訕道:「小侯不敢,只是蘇柬這起伏實在是不合常理,小侯這麼懷疑也是情有可原。」

  靖北侯的目的只是叫這些寒門學子埋下這根懷疑的線,科舉榜眼聯合重臣作弊,可想而知,這個消息對寒窗苦讀多年的寒門學子,是多麼的不平和憤懣,他們必定會聚眾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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