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活在別人的世界裡
2024-06-11 02:47:35
作者: 黑瞳叔
方延卿渾濁的雙目靜靜的注視著小樓,片刻後他緩緩的吐了一口氣,問:「有德知道這件事嗎?」
「他不知道。」小樓不假思索的回道:「他現在不知道,以後……也不會知道!」
「這孩子不容易……你不告訴他,他就不會知道這件事……永遠不會!」方延卿稀疏的眉頭緊皺,慢慢低下頭聲音沙啞的道:「事實上五十年前被從羅布泊帶出來的死物與活物一直是兩個嬰兒,當時知道這件事情的還有封家的封正一、方家的方遠笙。但當初在羅布泊內,他們三人並沒有找到這兩個嬰兒活下去的原因與線索,於是就將發現這兩個嬰兒的地址記錄了下來,想等到以後再去做調查。為了隱瞞這件事情,讓封正一與方遠笙帶著兩個嬰兒提前離開了羅布泊。他們二人無處可去,只好將兩個嬰兒帶回了自己家。而被封正一帶回封家的其實是有德,也就是所謂的活物。」
「四十五年前封家村事發,封正一拼死護住了有德以及身上記錄發現嬰兒地址、坐標的封家人。封家人一路逃竄到方家後,將這秘密全盤交給了方家……方家人在方遠笙的帶領下為了守護住這秘密,近乎數十年來都不曾離開那座山谷。可仍是東窗事發……」
「當時是一位老人告知方遠笙方家將要蒙難,方遠笙與那老人相熟,二人在方家莊見了一面後方遠笙與那老人就帶著有德離開了方家莊,直到數日後方才回來。但回來的只有方遠笙與有德,那老人不知去向。回到方家莊後,方遠笙就開始著手料理方家莊的後事。他找來了方家莊包括十里莊近乎全部未滿一周歲的嬰兒,並且將發現活物與死物的羅布泊具體地址、坐標留在了那些嬰兒身上。但這還遠遠不夠,方遠笙需要一個人……需要一個可以幫他把這個局完整的策劃並且進行下去的人。」
「你和方遠笙早在二十五年前就已經為今天所發生的一切預謀了?」小樓看向面前古稀之年的老人,頓時毛孔炸開,脊背發涼的問。
方延卿背著手緩慢的走到書架前,隨後伸出手一邊撫摸著書架上的書籍一邊道:「其實謀劃這一切的人一直都是方遠笙,和我並沒有多少關係……而我只不過是方遠笙下的這盤棋中的一枚棋子。頂多……算是一枚舉足輕重的棋子吧。」
「當時我的哥哥方水生已經離開了方家,他早在四十五年前封家出事時就因為害怕逃離了方家莊。二十五年前的時候他已經兒孫滿堂,也正因為這一點……方遠笙才讓我將他叫了回來。二十五年前方家莊的那場劫難在所難逃,也根本就逃不掉。如果事情在那個時候沒有一個暫時性的結果,將會牽扯到更多的人,也不會換來這二十五年的寧靜。」
方延卿收回手掌背對著小樓,繼續闡述道:「方水生四十多年前離開方家莊後我就是方家的族長,在原本的計劃中我必死無疑,而我現在所處的位置應當是方水生所代替。可我這個哥哥太過優柔寡斷,也太過的……自私!在他的眼裡,只要他自己過的好,其餘的就已經全都無所謂了。但他卻忘記了一個事實,一個自己身體裡流淌著方家人血脈的事實。」
「方水生骨子裡刻著的柔弱被方遠笙看的一清二楚,他怕方水生會壞了他的計劃,於是就讓方水生留在了方家莊代替了我,反而讓我冒充方水生離開方家莊。他之所以這麼做,一方面是想將自己的計劃完善的牢不可破,一方面也是想保住活物……也就是有德。方水生當年回方家莊時帶回了自己的孫子,也就是方啟明。後來我抱著有德逃離方家莊時不僅我冒充了方水生,有德也冒充了方啟明。」
聽到這裡,小樓十分不解的問:「為什麼當初你冒充方水生就可以保住活物?」
「因為孫家。」方延卿背著手回過頭看著小樓,不假思索的回道:「這件事情我沒騙有德,告訴他的也都是實話。孫家長女的確嫁給了我方水生。但在當年她生下方水生的孩子方成文時就因難產去世,而當時的孫家在北京是名門望族,他們看不起方水生並且不承認這個女婿,更因此沒有接納這個女兒,就連她去世孫家的人也未曾去看過一眼!」
小樓瞬間恍然大悟,不可置信的看著方延卿問:「所以……從一開始到現在孫家的人都沒見過真正的方水生,而他們也一直把你當做是方水生!你帶著班長離開方家後,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殺了方水生的兒子和兒媳,也就是真正的方成文!因為只有這樣你才能坐實你自己的身份。之後,你又讓封謙修和他妻子冒充了方成文和方成文的妻子!」
「原來……原來你方延卿、封謙修、封謙修的妻子包括班長,一直都活在別人的世界裡,一直都在冒充著別人!!」
「荒唐吧,可事實……就是這樣。」方延卿譏諷的一笑後,繼續道:「我方延卿這輩子對不起的人太多,尤其是方水生……但二十五年前方家莊蒙難已是無法更改的事實,我要不這麼做……拿什麼為二十五年前死去的方家族人報仇?又拿什麼來換回今天的一切?」
「二十五年前方家莊慘案的幕後主導者是李軍,他即便知道事情和方水生有關係也不敢輕舉妄動……畢竟方水生是孫家的女婿,而方水生的孩子和孫子又流淌著孫家的血脈……也正因此,你們一家人才在浮山村安然無恙的生活了二十五年。可任誰都沒有想到的是,他們一直苦苦尋找的活物就在他們的眼皮底下溜走了……」小樓蠕動了一下喉結,忽然忍不住輕笑了起來,笑這世間荒唐的事情數不勝數,笑李軍費盡心思想要得到的東西卻與他擦肩而過。
良久過後,小樓再次問:「那真正的方啟明呢?他還活著嗎?」
「不知道……」方延卿緩緩搖頭,道:「在方遠笙的這盤棋里,方啟明這個人名還有用,他最後還要用方啟明的身份來隱瞞自己的真實身份……所以方啟明是否還活著也只有他知道。」
小樓皺著眉輕嘆了一聲,結果似乎已經不言而喻。方延卿為了坐實自己是方水生的身份不惜殺了自己的親侄子、侄媳,那方遠笙為了冒充、坐實自己是方啟明的身份,或許也會徹底的除掉方啟明。
「我不知道當年的事情是對還是錯,但我只知道事情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是我想要的結果,也是我想看到的結局……」方延卿低下頭,聲音沙啞的道。
小樓抬頭看了一眼方延卿,抿著嘴說:「我不是你們方家人,也不是封家人,更不是十里莊人。你們這些事和我都沒有多大關係,我之所以來找你,就是想把班長的事情搞清楚。現在真相大白,我也就沒了什麼遺憾,你該向誰贖罪那是你自己的事。」
話音落下,小樓『刷』的轉身,隨後奔著門口走去。
但就在他快要走出房間時,身後的方延卿忽然聲音嘶啞的道:「把有德卷進這個局裡是我對不起他,我方延卿的一輩子雖談不上光明磊落,但也絕非冷血無情之輩!我一生無妻無子,雖和有德沒有半點血緣關係,但他終歸是我看著長大的啊……」
「他再知道你不是真正的方水生時無數次想要來找你對峙、問你為什麼,但他都沒來。這不是他不想來,而是……而是他不知道怎麼面對他爺爺!!」小樓咬著牙聲音哽咽的回道。
方延卿盯著小樓的背影,恍惚間看到了我的影子……看到了我從幼兒時長到了少年,看到了我拉著他粗糙的大手叫著他爺爺,聽著他講以前的故事……這一瞬,方延卿淚眼婆娑。
「咣鐺!」
小樓帶門離去,方延卿雙目緩緩閉在一起,兩行渾濁的淚水順著眼角流淌在他滿是皺紋的臉頰上。
第二天早上九點多鐘,我在檢察院的提審室里見到了因為孫成遠託了關係才進來的小樓。
「我昨天去北京見了孫成遠,資料也給他了。」小樓盯著滿臉憔悴的我,咬了咬牙道。
我戴著手銬的雙手交叉在一起放在書桌上,輕嗯了一聲,沉默了幾秒後問:「孫成遠讓你見我,是不是想讓你告訴我不要再揪著李軍的事不放?」
「對!」小樓沒否認,直接點頭道。
我長吁了一口氣,在昨天自己被紀委的人扭送到軍事檢察院時就猜到了這一結果。
「關於羅布泊的事情如果沒完沒了的查下去,不光紀委、檢察院的人扛不住壓力,就連上級領導也沒辦法面對這件事帶來的社會輿論!他們的意思是雙方妥協,羅布泊的事情也到此為止的結束。至於李開……該怎麼判就怎麼判。」小樓在闡述完孫成遠的意思後,看著我輕聲說:「班長,事情到了這一步……可以了!!再往下鬧,誰都收不了場!」
「李開可真他媽值錢,他一個人換了方家、封家、十里莊四五百餘人口的性命!!」我戴著手銬的手用力的砸著桌面,嘲諷的笑道。
小樓沉默了一下,又道:「李軍就算現在沒事,以後也不會輕鬆。他就是上級領導用來辦羅布泊事情的一個手套,如今羅布泊的事情到此為止,那李軍……也就沒了用處!」
我『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久久不語,小樓同樣沒吭聲,默默的與我對視著。
良久後,我深吸一口氣交代道:「軍事檢察院把李開扒乾淨以後我就會被調到石家莊提起公訴,綁架宋威龍和重傷案基本已經板上釘釘的事了。這兩個案子加起來,我沒有個三五年肯定出不去。你不用在外面幫我找律師,也不用找孫家的人把我活動出去,有關孫家的資料是我給出去的,我如果不在裡面蹲幾年孫家人會不放心、會多想!所以法律該怎麼判就怎麼判。」
「……」小樓聽到我的話後咬了咬牙沒吭聲。
我繼續囑咐道:「你出去以後幫我辦幾件事。其一,把方家莊後人的屍體全部火化,並且葬在方家莊內……讓他們落葉歸根。其二,啞巴大爺的刑期滿一年後你找金律師,讓金律師想辦法為啞巴大爺減刑,他年紀大了……儘量讓他早點出來!其三,我在青山殯儀館的時候一個同事去世了,他臨走前託付我照顧著點他母親,我短時間內出不去,心裡也一直惦記著……你沒事的時候過去看看,待會我把地址告訴你。」
小樓低著頭默然無語的聽著我將後事,一件一件的交代清楚。等我全部說完後,他抬起頭問我:「夏婉約呢……怎麼辦?」
「……」我嘴角微微抽動,片刻後輕聲說:「你把我的情況跟她實話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