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6 泉溫

2024-06-11 00:58:00 作者: 戎衣公子

  香湯池歇業了小半年,倒是蓉娘時常來打掃,雖未曾對外營業,到還是磚瓷潔淨,不染塵埃。

  雅湯一間,璃首出水,引著竹林天然的溫泉傾瀉而下。

  頂上的天棚可以大敞開,露出月色星辰,竹林涼風習習而來,吹散了溫泉蒸騰而起的熱氣。

  秦深往池子裡頭舀了一瓢靈泉水,取下了脖子上的玉墜——空間的靈泉效果雖好,卻沒有香湯池仰頭即可看到的繁星夜色。

  

  她率先鑽身入水,靠在池壁上,笑著打量池岸上伺候女兒下水的衛槐君。

  「你小心些,別弄痛她了。」

  「我知道——這尿布怎麼還有扣?」

  他掌權九州,卻對付不了區區尿布,心裡著實有些奔潰。

  秦深噗嗤笑出了聲,心道:若是換成現代的尿不濕,你不是更要一臉懵逼?

  終於把她剝了個精光,衛槐君一手托著胭脂屁股,小心將她送入池中,讓秦深將人接了過去。

  水有浮力,讓虛軟無力的秦深,有辦法將女兒抱在懷中。

  親了親小妮子的小臉,看著她大著膽子,划動自己的四肢在水裡蹬著,秦深好笑問道:

  「胭脂,好不好玩?舒服嗎?」

  小丫頭咯咯笑著,嘴邊吹起的泡泡,噗得一聲,碎在水面處。

  衛槐君立在水中,用他寬闊的手掌,托在胭脂的胸頸處,讓她抬起頭不至於嗆到水,然後緩緩牽引著她,四下遊動著。

  「游泳對孩子身體好,你日後要帶她常來,乳娘我不放心,等她長大一些了,你也要叮囑她,不要覺得自己會水,就大意去河邊耍玩,定要有人看護,不可以自己一個人任性。」

  說著話,她伸手逗了逗女兒的小下巴:

  「聽見了嘛,小丫頭?」

  胭脂玩得正開心,自不肯應她的話,還極有脾氣的一甩手,濺起了一落水花。

  「嘿,脾氣還真不小!」

  秦深笑罵著,抹去臉上的水才睜開了眼。

  這一閉目,恰好錯過了衛槐君眸底隱忍的痛楚之色。

  越是平淡相處,將來的告別卻也更加痛心。

  不舍離別,他沒有開口說過什麼,獨自承受那種蝕心之痛,只是為了配合她,表演這場看似成全的安然離開。

  ……

  胭脂游累了,衛槐君將她抱上岸,擦乾身上的水,穿上了乾淨的小衣服。

  讓她坐在邊上的軟塌上玩耍,將她平日裡喜歡的玩具,都擺在了她的面前兒。

  剩下的時間,是他和她兩個人的。

  秦深靠在他的懷中,倆人齊齊仰著頭,看著夜空繁星緘默無語。面對這些,她或許更加覺得自己的生死是滄海一粟,實在太不起眼了。

  良久後,她才啟唇淺笑:

  「我一直在想,要編個怎麼樣的故事告訴胭脂,標準答案,應該是『胭脂呀,你娘去了一個很遙遠的地方,但她是愛你的,只要你乖乖的長大,總有一日她會回來找你的。』然後等她長大十八歲的時候,不用你再解釋什麼,她自然知道這個故事到底意味著什麼了。」

  衛槐君摟著她的手緊了緊:

  「你想要我這麼說?」

  秦深睨了他一眼,下意識搖頭:

  「不行,我總覺得我的女兒不是一般人,你也不是。不能用一般套路、標準答案去糊弄她,得精心準備一下。」

  要說是去了很遠的地方,再遠也在九州境內呢吧?

  老爹是掌權的前丞相,她想找一個人,作起來離家出走,或者纏鬧著衛槐君,總歸是有個鬧騰的辦法的。

  沉吟許久後,秦深看著滿天星辰,突然有了靈感。

  「有了!不如這樣說:胭脂呀,你娘呢是來自星星的仙女,長得漂亮,醫術卓絕,燒飯好吃,讓你爹一見傾心,才生下了全天下最好的胭脂。」

  衛槐君呵了一聲。

  一記冷眼睇來,悠悠道:「然後呢?」

  「然後,我就回星星去了。」

  「還回來麼?」

  「當然不回來了!」

  秦深想過了,九天玄女下凡這種事太扯,一聽就是騙小孩兒的,可從星星上來就不一樣了,可以和胭脂說許多星星上的故事。

  「你可以和她說,那顆星星上也有山有水,但是沒有皇帝、沒有丞相,大家都是平等的,男人呢只有討一個老婆,生的孩子不管男女都有人疼愛,女孩兒也能上學讀書、和男孩子做一樣的事——那裡高樓大廈,道路寬闊,還有鋼鐵大鳥,坐上那大鳥,從京城飛到金陵,半天時間就能到了……」

  「你果然適合寫話本子。」

  衛槐君目光添著笑意,想起秦深為他做的事情,感動之下,更有感激。

  秦深笑了笑,嗔道:

  「怎麼,還想把你我這半生坎坷情事,寫成話本子讓人欣賞啊?」

  「不必,這份回憶只屬於我一個人,不需要紙筆成書,我早刻在了骨子裡。」

  他低啞的聲音,帶著她不能抗拒的魅惑,她堆疊的偽裝,總能輕而易舉被他擊潰。

  「衛槐君……」

  「別哭。」

  他抬手,覆上了她的雙目。

  牽連起的池水,漸在了彼此臉頰上,讓不慎流下的淚水,有了一方躲藏的掩蔽。

  「再講講那一顆星吧——我多希望你說的是真的,你還能回到那裡,記著我,記著胭脂,記著我們所有的回憶。」

  秦深覺得自己回不去了。

  她早就被炸成了一攤爛肉,這次死了,估計是真的死了。

  只是她寧願衛槐君揣著這一份自欺欺人的希望,也好過心死無傷,再沒有在乎的事。

  與其說,是替胭脂編了一個「媽媽去哪兒了」的故事,倒不如說,是給衛槐君一個尚可生活下去的虛妄謊言。

  謊言有的時候說多了,有時候,連自己都能騙了。

  既是如此,秦深從腦海中,將現實生活的樣子,又重新翻揀了出來。

  她在這裡已經生活了二十年多年了,不管是用秦深的身子,還是穿越到了十五年前榆關的溫琅琅,時間重疊了,可她經歷的年歲卻半點不少,對現實的記憶,多少有些模糊了起來。

  描述緩緩從口中而出,輕柔的聲音,比月光浮華更令人心生迷離。

  ……

  不知過了多久,胭脂翹著小屁股,已伏在榻上睡熟了。

  秦深的肚子傳來咕嚕一聲,她才停了下來,驚訝的捂上肚皮,看向衛槐君:

  「我竟知道餓了?」

  自打身子開始轉虧後,她一改之前吃不飽的模樣兒,半點胃口也無。

  吃東西只是為了吊住自己的性命,不在乎味道如何,溫度如何,只是完成每日任務。

  人漸漸消瘦下來,她幾乎快忘記,得前胸貼肚皮的滋味了。

  「走,我弄點東西給你吃。」

  衛槐君一躍上了岸,將人從水中打橫抱起。

  穿上衣物,他小心抱起睡得正沉的胭脂,兩個人離開了香湯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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