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8 夜變

2024-06-11 00:57:29 作者: 戎衣公子

  老人姓周,是平谷村的村長,他家是一處黃泥牆壘起的院子。

  北屋三間還有些樣子,東邊的屋子坍圮廢棄著,成了養雞鴨的棚兒,西邊是灶房,門前石頭階上長滿了青苔,濕漉漉的。

  兒子從軍,媳婦病死了,家裡只剩周爺爺跟孫子狗蛋住。

  他把房間騰出了一間給秦深後,便張羅殺雞沽酒,打算去灶房忙碌去。

  秦深搶著要去幫忙,卻被周爺爺笑著拒了:

  「小兄弟年紀輕輕,哪裡會灶房裡的活兒,好生照顧娘子,回頭咱們就開飯吶——二狗蛋,來,去捉只肥雞來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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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誒,好嘞。」

  狗蛋擼起袖子,就往雞窩裡鑽,只聽院中一陣攆鴨捉雞的嘈嚌聲。

  輕掩上門,秦深扭過頭去,見靄宋對著一張又矮又窄的土炕有些發愁。

  「這炕……擠了些哦……」

  秦深走到炕桌邊,輕掃了他一眼,淡然開口:

  「放心,你睡地上。」

  言罷,秦深在兩口樟木箱子後,翻找出一卷夏天的草蓆來。

  她著手鋪在了炕下邊兒,想著騾車上還有兩個舊引枕,打算用過晚飯,再偷偷拿來當枕頭用。

  靄宋見其動作,不由長眉一揚,好笑道:

  「你怕是說岔了吧?你叫我放心,還讓我睡草蓆,我可是傷患——」

  秦深絲毫不為所動,只顧著蹲在地上擦蓆子,淡淡道:

  「非要與我一起來的時候,你可沒承認自己是傷患。」

  「……」

  靄宋輕聲一嘆,這一份失落他早就習慣了。

  對他,她向來狠得下心。

  秦深擦好了涼蓆,坐到了炕上去,她擺出一隻茶碗,從靴子裡摸出一把匕首。

  脫了鞘,就要往自己的手腕上割!

  「你做甚麼?」

  靄宋不防,卻也眼疾手快。

  他立刻攥住了她的手,輕輕一捏麻穴,就讓秦深手指鬆懈,奪走了匕首。

  秦深瞥了他一眼,無奈道:

  「真當是來農家樂的?拖了那麼久,總該先好好治你的傷!」

  「不需要!」

  這是靄宋堅持之事。

  她偷摸著用自己的血混著止血草做療傷藥,他多少知道一些。但是他沒立場阻止,只有暗自心疼,可現下,她是為了給他治傷,那麼他總有權力說「不」了!

  沉下臉色來的靄宋,眸光堅持。

  那一身美嬌娘的扮相,配著此刻的冷臉,像極了一位清冷佳人。

  匕首被奪走了,秦深逕自抬起手指,咬破了一層皮肉。

  靄宋擰起了眉宇,她卻對著茶碗擠出了幾滴血珠子,然後將混著血的茶水,遞到了他面前:

  「你多一分力氣,我們就多一條活路。」

  沒什麼好矯情的,她這麼一道小口子,能治療別人沉疴的傷勢,明顯是她賺了。

  靄宋心中氣惱,像是在生自己的氣,他霍得站了起來,把匕首剁進炕桌面兒,推了房門就出去了。

  走了兩步後,他又轉身回來——

  拿起茶碗仰頭飲了盡,低聲道:

  「沒有下一次了!」

  *

  農家院的飯菜備好了,周爺爺招呼著兩人坐到飯桌上。

  二狗蛋拿碗打飯,跪在馬札上擺菜分筷,見家裡難得開葷吃雞,跟過年似得,饞得直咽口水。

  老人家興致好,還沽了二兩小酒,非要拉著秦深對酌一番。

  靄宋聽說過她沾酒即醉,便忍不住想要替她幹了,可他手還沒碰上酒杯,已被她一巴掌拍落:

  「娘子懷著身孕怎麼好喝酒,老人家興致好,我作陪一番,就喝幾杯,不礙事的。」

  「是這話兒呀,小兄弟啊,疼媳婦是該,特別是天仙似的媳婦,可也決不能讓婆娘管頭管腳,尤其是酒桌上的時候!」

  周爺爺幾杯下肚,面上就酣熱了,他說話聲音拔起,漸漸也失了分寸。

  「二狗蛋,你場子的糧垛給拉棚子了麼?我瞅著這天,明天怕是要落雨啊。」

  周爺爺像是想起什麼,對著邊上吃得呲溜直響的孫子問了嘴。

  「明兒一早我就去拉,今天日頭不錯,我就讓多曬了會兒,明天我早點收糧進倉,省的山賊惦記。」

  二狗蛋答了話兒,擱下筷子,舀了一碗蔥花湯食,然後與秦深搭腔道:

  「我爺爺活得歲數大,一身皺皮吹了風,就能曉得啥時候落雨,啥時候出晴,可厲害著!」

  秦深本就想打聽山賊的事,正愁沒有由頭,聽二狗蛋提了,忙問道:

  「這、這還有山賊?」

  周爺爺無奈道:

  「有,雙駝峰上的雙駝寨,月末就會來一次,每次都從山道那來,山上衝下就是咱們平谷村,好在他們不殺人,只是截點糧,就是為了防著他們,我特意挖了個大地窖,把村子裡的糧食都藏進去哩,他們不曉得!」

  「竟沒有官府可管麼?」

  「正值戰亂,咱平谷村這種三不管的地界,要不是靠自己,哪有活路?」

  「打仗吃苦的總是百姓。」

  「看開咯,總得有那麼一個盼頭,一個太平盛世的盼頭喲。」

  ……

  原來靄宋還打算勸著一些。

  可見秦深喝了幾杯,臉頰泛起了紅,眸光溢水,即便穿著男裝也引得他心旌搖曳。

  心中自私自念占了上風,他竟任由她醉了去——清醒時的她太過冷情,從未給他過半分念想。

  吃罷了小酒,周爺爺臉脖子發紅,可他身形穩當,腳步飛快,看上去並沒有幾分醉意。

  打發倆人回房睡,他自個兒則嚷著要去場子檢查糧食,明個兒好搬進地窖里。

  秦深腳步輕浮,未發一言。

  靄宋跟著她進去,身後的手一直虛扶著,生怕她一個踉蹌,磕碰了哪裡。

  多少還是有些後悔的,只能試探性問了一句:

  「你還好吧?」

  「沒事。」

  她知道自己不能喝酒,但是太想證實一件事了。

  幾杯下肚,她確實暈乎著,可那種酒醉的感覺,和從前有些不一樣。

  周身血液流動的更快,她幾乎能聽見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跳聲,在藥效的作用下,她的所有感知幾乎都被放大,如果喝酒加快了這種感覺,是不是她血液中的效力,會更加濃重一些?

  那麼再拿去治傷,會不會效果更好?

  為了證實這一點,她踉蹌走到炕桌邊,往桌面上摸索而去。

  靄宋見炕桌面兒上,還插著那柄匕首,燭火搖曳下,利刃泛著寒光,她卻渾然不覺,直把手往刀鋒上撞。

  「小心!」

  他一把拽回人,單手將她圈在懷中。

  迅速拔了匕首,拇指一挑,便將匕首扣入刀鞘里。

  還來不及鬆了這口氣,靄宋低頭看向懷中之人——

  這還是第一次,他這麼近的擁有她,溫香軟玉在懷,鼻下是她身上傳來淡淡的酒香。

  喉結滑動,他啞聲想要開口說話。

  突聞「砰」的一聲響!

  疾風吹動窗牖,支架砸在了木沿兒邊上。

  天昏暗沒有一絲月光,這時,窗外噼里啪啦下起了大雨。

  驟雨隨風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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