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1 粥棚
2024-06-11 00:55:43
作者: 戎衣公子
寒門會館。
聽說會館要行義舉,在住的考生紛紛聲援幫忙,要儘自己的綿薄之力。秦深心生感動,雖然同意了,但只耽誤他們晌午空閒時間,不能過分勞累他們,以免耽誤了秋闈應試。
隨即她將各項瑣事都分派了下去,每人皆有分工活計,責任分包制。
北行負責請來棚匠,先把油布天棚給支起來。
秋天多雨水,得用杉槁、竹竿、厚實的油布上棚,方得結實耐用。
阿泠生性敞亮,嘴皮子油滑,能與人交道,秦深便支派她分粥布菜。
蓉娘在一邊給她打下手,兩人一個溫和一個爽利,白臉紅臉都能扮上,自是能應付各色上來領粥的百姓了。
糧價不穩,香湯池子生意也淡了下去,秦深索性把那裡的夥計都叫進城,來會館幫忙。
北行領著一干婦人婆子在後頭灶房生火煮粥。
秦深則和庚子一塊兒看顧糧倉,進出糧米她都要心中有數,在局面兒上把控著。
義粥棚在寒門會館外張羅了起來,沒一日工夫,整個京城都傳遍了。
最先趕來的是住在西城的貧民。
他們本就是干雜役、吃力氣飯的窮苦寒門,不像農戶好賴還有薄田菜地,能自給自足撐上一陣子,他們的吃喝用度都得靠自個兒買,糧價漲成這樣,他們斷糧已久,只靠些糠殼混個肚飽,再不濟,去挖城外的野菜和樹皮來吃。
聽說寒門會館有白吃的粥米,他們立即拿上家裡的鍋碗器皿,直奔而來。
「別擠別擠,都能吃上,大伙兒排好隊!」
秦深踩上一塊高高的石墩,拔聲對著一波波湧來的人喊著。
京城天子腳下,殷實富庶,鮮少有天災兵禍,朝廷也從未賑過災,大伙兒是頭一次經歷這副場面兒,難免心裡酸澀——
他們從來瞧不起兵禍天災流亡入京的難民,可現下,居然自個兒也成了要靠施粥救濟的饑民了。
蓉娘抬著一鍋冒著熱氣的番薯粥出來,「咚」得一聲,擱在了桌子上。
她拿出大掂勺,分了阿泠一隻,然後挽起袖口,一併替排隊的饑民舀粥。
一人只分得一碗,吃完了只好再來排一次隊,不能拿罐另行裝走。
長長的粥棚里,擺著一溜兒八仙方桌,好在桌椅方凳都是會館現成的,七湊八拼也勉強能坐好些人。
饑民領了粥,便端到這裡坐著吃。
另有夥計拿著竹篾簸籮分派粗面饅頭,若是有人哄搶便會丟他出去,連粥也不叫他喝了。
一開始還會有些鬧事、圖著占便宜心態來的投機刁民,叫秦深殺雞儆猴一番後,大多也都老實了。
粥棚很順利的開了起來。
因為秦深有規定,大家只准當場吃完,不可外帶回去,故而嘗到甜頭的饑民開始拖家帶口得來排隊。
總歸不會有人餓死在巷子裡了,這讓秦深大大鬆了一口氣。
她翻了翻倉庫出糧的記錄,按照不斷上漲的需求,這些糧米恐怕堅持不了多久。
暗嘆一聲,她只能希望衛槐君那邊能順利一些吧!
……
忙活一整日,過了晚間飯口時辰,總算送走了最後一批饑民。
蓉娘揉著腰脊滿臉疲累,她拿出抹布,擦拭著分粥的桌案。
阿泠把空鍋搬進後廚後,便打算收棚關門,與秦深一起回丞相府去。忙了一整日,她只想好好洗澡歇息,明日湧來的饑民恐怕更多。
秦深從會館裡走了出來。
餘光處,她見對街幾步路遠的巷子口,一對年輕夫妻帶著個小娃娃,在地上鋪起了涼蓆,似乎打算露宿街頭。
秦深蹙了蹙眉,走過去問了一嘴:
「咋在這裡睡?現下涼秋天,晚上露水霜重,娃娃哪裡吃得消?」
年輕娘子見是會館的東家夫人,立刻爬了起來,溫笑道:
「沒法子,咱村離京城有半天的腳程哩,聽說城裡有女菩薩分粥救濟,咱們帶上娃娃就來哩,可一來一回娃兒走不動,只好在這裡歇上一晚,明個兒吃粥可方便些。」
秦深可不敢當這女菩薩的稱呼,忙擺手道:
「快別這麼說,大姐是哪個村子的,咋現在農戶家也沒餘糧了?」
女人搖了搖頭,神色黯淡,嘆氣道:
「都怪我不成事兒,前些日子跟著娘家阿舅去炒糧票,沒了錢,問村里地主老爺家借了銀子,誰想糧行不給兌票,一時脫手不得,家裡的田契才叫地主老爺給收走了。」
秦深心下惱火。
現在的人哪裡懂什麼經濟市場,貿貿然受人蠱惑,就去玩糧票,妄想一夜暴富。
追根溯源,始作俑者還是那個無底線發售糧票的瑞豐糧行,真出了事,一句糧行不認糧票,就輕鬆把自己給摘了出去了。
他掙得腰間鼓鼓,可爛攤子卻要百姓自己買單,這種人,天打雷劈也不過分。
就在秦深出神發愣之際,小娃娃蹣跚著小碎步,走到了她跟前,瘦稜稜的小手拽上了她的袖子,他仰著髒兮兮的小臉,奶聲道:
「餓,小寶餓……」
秦深心頭一軟,自從當了母親,她最經不得小娃娃這種烏溜無辜的眼神兒。
看著他與巒哥兒一般大,比胭脂也大不了幾歲,秦深不免長嘆一聲,然後彎腰抱起小寶,對年輕娘子道:
「同我進會館裡來吧,這麼睡一夜,明個肯定受風寒。」
女人和自己的丈夫對視一眼,眼角一會兒就噙上了淚花,她忙不迭地點頭道:
「誒誒,好,謝夫人!謝夫人慈悲!」
到了會館裡,秦深騰出了一間空房,抱來新的被褥枕頭,讓他們先住下。
然後,她上灶房炒一鍋十錦拌飯,放了碗海蜒湯,用食盤端著給她們送了過去。
小寶聞著香味,涎著口水都下來了。
他掙扎從女人的懷裡出來,撲到了秦深地方,吸著嘴上的泡泡,拍手樂道:
「飯飯、飯飯,吃飯飯!」
女人攬過小寶,抹著淚道:
「夫人見諒,我有心磕頭拜你,卻也怕你不喜歡,只是你待我們這般恩情,真不知如何償還哩!」
秦深在桌案上擺開飯碗,溫笑了笑道:
「我本勸自己一視同仁,原是自個兒能力有限,只夠保大伙兒不飢不寒,今日幫扶了你,明日收留了他,我左支右絀,應付不來,那就索性鐵石心腸一些。不過今日與你家小寶有緣,這也就罷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說罷,她又拎出一袋糧米,用繩子扎著口兒,遞給了女人:
「你把糧票給我吧,回去只說這是瑞豐兌與你的,莫說是我這裡換來的,娃娃們那麼瘦,咋能不吃飽飯?」
男人一直悶聲不吭,見秦深這般幫扶,也忍不住道:
「再不敢要姑娘的糧米,這糧票現下就是廢紙,揩屁股都嫌糙哩,哪能換你的糧食?要不得,要不得啊!」
秦深心下有一番計較,只是沒法和他們直說,便婉轉道:
「糧票與銀票一個樣兒,今兒糧價飆漲,瑞豐便能說不認便不認,那改日錢莊也有樣學樣咋辦,不給銀票兌白銀?那富貴人家豈不是要鬧翻天了?說白了,還是欺負窮苦人而已。」
男人榆木腦袋,還是想不明白:
「大戶人家炒糧票的更多嘞,都是有權有勢的老爺員外,咋不與瑞豐糧行為難?」
秦深嘆了一口氣:
「你也說了,他們有權有勢,連買糧票時都不需排隊,自然兌換也走了後門,早就問瑞豐偷偷兌了現糧,只是不叫你們知道罷了!」
男人氣得雙目圓瞪,拳頭處青筋暴起。
他咚得一聲砸在桌子上,震得湯碗一抖,灑出不少海蜒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