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9反其道而行
2024-06-11 00:48:22
作者: 戎衣公子
到了晌午邊,西林院子外有不少人探頭探腦的,都是為了賣山地的事兒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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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深也不避著,大方打開了院門,請了外頭的人進來說話。
頭一個來的,便是王嬸。
她家山子在西林院子拔罐去了一身虛膘後,現下已如願的娶了隔壁村那位四好姑娘。
家裡又是辦喜事兒,又是起新宅子,花費了不少銀子。
加之那四好姑娘的禮錢就討去十八吊錢,饒是她偷著當賣了錢氏的蒜頭金鐲,也足足不夠抵帳的。
正是頭疼的時候,村子裡來著這麼樁好事兒,她當然削尖了腦袋想著牟利。
一打聽到秦深有意要買山裡頭的地,王嬸雖嘴上罵她是個蠢的,可心裡還是很高興,有個冤大頭接手,能折現銀去買河邊的荒地,那是再好沒有的!
同她抱著一併想法的,也來了四五戶人家,都被秦深請進了院子。
「各位叔伯們坐罷,喝些涼茶潤潤,我與你們一家家交接就是了。」
秦深臉上掛著疏淡的笑意,給他們添了茶水。
她在一方小桌案上,攤開了張素白的生宣紙,紙上描寫了大青山的砍柴道兒,和山道兩邊有田畝的區塊位置。
山裡的地不怎麼好辨認,她既要收地,便要一畝畝標註出來。
她開出的價格其實不高,甚至往常還低了兩成,只是現在這個當口,大家都想著脫手,有人肯收已是謝天謝地,稍便宜些,自沒有二話的。
捧著銀錢匣子,秦深手書文書憑據,兩家按下手印之後,再把田契交割,數好了銀子才算落地砸坑,完成了買賣。
她一直忙到日落西山才算了事。
數了數手中的田契,光今天一日,便收了二十三畝的山地,且買這些地,幾乎已用光了她所有攢下的銀子。
庚子很疑惑,他看著空空如也的錢箱,忍不住問道:
「娘,山裡的地又旱又孬,你買了這麼些畝,日後賣與誰去?」
「為何要賣,咱們佃出去就是了。」
秦深妥善的規整好一疊田契,壓在了錢匣的最底下。
「可是,大家得了錢兒,都去下沿兒村買水田了,誰願意給咱家當佃農?」
「傻子,你也說了,前提是要先得了錢呀,要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那時候,我還怕尋不到幾個佃戶麼?」
庚子似乎明白了一些,臉上出現了恍然的表情。
秦深笑了笑,點了點他的頭:
「不過,那也有個前提——得河流成功改道了才行,若是決堤衝垮了灘頭村,別說躺著當地主婆了,咱們都得去龍王爺跟前報導去了!」
「恩!」
庚子重重點了點頭。
事情都在秦深的意料中進行著。
幾家賣了山中田地的人家,迫不及待的去村長地方,爭著買下了河灘邊上的荒地。
然後他們幾家輪休,齊心協力把荒地開墾了出來,再灌上了水,象徵性的種了些大豆和甘薯,期待朝廷來登記賠付的時候,也把這幾畝也給算進去。
人心本貪婪,為了想拿足十成賠付銀,村民輕信了朝廷的話兒——
先交割田契,不領銀子,等築堤完成過了汛期後再領,還能額外多領一畝一兩銀的記息補貼。
於是,他們手裡攥著一張張蓋著官府大印,卻打著欠款的薄紙,做著一朝暴富的發財美夢。
朝廷任王起子為堡夫長,負責灘頭村一帶的堤壩修築,他曾是王葆的乾兒子,對灘頭村很是熟悉,所以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盤——
因防汛築堤的材料都是就地取材,正料、雜料、積土都不可能從別處運過來。
且朝廷有定例,每土一方,一錢四分,需向當地購買。
但王起子卻拿田畝欠款說事兒,要村子裡免費出勞力,到山坳腳下積土搬運,甚至於那些蓑衣、篾筐、夯鋤各項器具,也有村里自行籌備。
所以朝廷撥下採買的銀子,就這樣被他正大光明的侵吞了。
鄉里眾人有苦難言,鬱悶積累在心中,卻又不敢拿他如何!
只因田契已經交割了,若他耍賴不給賠付的銀子,那全村人日後怕是都要餓死了!
大家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可心裡依舊抱著一絲僥倖,覺得王起子應該沒有那麼大的膽子,他要侵吞朝廷的治河款隨他去,只求他高抬貴手,放過村民的田畝賠付款。
隨著築堤工程的開始,村子裡農活都停下了——
所有人抬著頭,等著那筆賠付銀子,可任由大家怎麼催,即便有人臨時改口,不要十成,只拿一半,王起子都不予理會,不發就是不發,定要等到築堤結束以後再說。
灘頭村里充斥著惶恐不安的情緒,村民也日漸暴躁。
又過了兩日,秦深和小妹一起,提著籃子雞蛋並兩匹三梭布,去往村長的家中。
村長李老頭坐在漆黑的屋裡,吧嗒吧嗒抽著旱菸。
除了秦深,還有不少村民過來問消息,大多人臉上又急又氣,坐立不安,心神不寧。
「文娘子,你與賠付款沒有丁點關係,你來做什麼?」
王嬸立在最邊上,見到秦深來了,陰陽怪氣的撇嘴道。
原來她還嫌秦深是個蠢笨的木魚腦袋,可現在卻有些嫉妒她,她不必為了賠付款心煩,甚至於要是大家被騙了,她可是村子裡田地最多的人家啊!
秦深略笑了笑,擱下了籃子道:
「我也是灘頭村的一份子,自然想盡我的一份力,也有些話想告訴村長——只是堂屋裡好暗,為何不點燈?」
李老頭臉黑如鍋底,猛地抽了一口旱菸,把煙杆子拍在了桌上:
「拿什麼銀子來點油燈?文娘子,你要是來落井下石的,我勸你還是走罷!咱們一輩子不曾幹過壞事,不信老天爺會這樣對我們,叫我們一無所有!」
荊小妹不服氣,頂了一句回去:
「話不能這麼說,當初我姐姐可勸過大家,別信朝廷的花言巧語,即便是蓋了大印又如何,到時候隨便殺一個背鍋的官兒,就算給交代了,可銀子呢,還是沒有哇!」
「小妹——」
秦深拍了拍她的肩膀,後抬眸看向村長,見他面上仍有懊悔之色,便軟言道:
「村長,我知您是為大家好,灘頭村窮,土地種不出好糧食,才淪為太監村,您想帶大家賺到銀子,去下沿兒辦置好田,讓日子紅火起來……只是無意鑽了小人的圈套,才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李老頭黧黑的臉上,表情難辨,只是他耷拉在膝蓋上的手,握成了拳頭。
「是我對不住大伙兒——白當了這半輩子的村長!」
他把臉埋進了手心裡,瘦弱的背脊佝僂了起來。
像是再也承擔不起這整村人的期冀,幾乎就要奔潰了……
「村長,田地就算沒了,咱們人都還在,大家有手有腳的,哪裡會餓死?可接下去的話你若聽不進去,那麼灘頭村才是真正的滅頂之災!」
秦深看了一圈邊上圍坐著的人,拔高了音量,最後把目光落在了李老頭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