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同臥

2024-06-11 00:47:01 作者: 戎衣公子

  等文琅再進屋中時,眼前只這般情狀影像——

  秦深側身坐臥在炕邊北窗之前,支起窗牖,迎面吹著微涼的夜風。

  她粉面玉頸,顰眉水眸。

  

  微風吹過她蓬鬆的雲鬢,白色素衣純淨無暇,一如他心底拘禁的那份隱忍,又似凝結的一斑淚痕,直往心中熨帖。

  看她現在如此愜懷閒適,回想方才兩人的意亂情迷,急匆慌亂,文琅暗自無奈一笑。

  他擱下方沏來的一壺熱茶,並擱舀了紅糖和姜粉進去,放在了炕邊的小木几上。

  「頭髮未乾,仔細吹了夜風明日頭疼,關了罷,夏日多蚊蟲。」

  「好,娘和庚哥兒都歇下了?」

  秦深手腳鬆弛後,本散散夥伙隨意擺置著,後見文琅落了堂屋的門栓進來,便紮起身子,把炕上的兩隻枕頭擺好,撫平了褥子上的褶皺。

  「恩。」

  文琅淺聲應了,解開自己的外袍,掛在木衣架上,挨著坐到了炕邊兒。

  秦深撇撇了嘴,淡然的盯著冷紗外的夜色,目色恍惚透露著幾分無奈:

  「怕是聽了什麼閒話,你叫她去歇,她大抵也是十分睡不安的。」

  「你既也說了是閒話,理睬做甚麼?交給我就是了。」

  文琅面上風輕雲淡,不露分毫慍色,只是這話入秦深耳中,不知怎麼得,她竟覺得他不像只是說說的。

  「你當如何?」

  別搞出人命官司來吶,要不套個麻袋打上一頓,叫他日後不敢輕薄放肆就好了。

  文琅見她緊張之色,不由笑道:

  「我能如何?別掛在心上,你既身子不爽利,早些睡吧——我替你把熏蚊蟲的艾草香點起來。」

  秦深點點頭,攏了攏身上的裡衣,鑽到了薄被之中。

  她側身看著文琅躬身,正點著艾草搓起來的驅蚊香,有些起了些困意,她嘟噥道:

  「這香雖效力好,只是味兒刺了些,不及蚊帳來得好使一些。」

  「你睡相不佳,晚上起夜也不慣點燈,掖好的蚊帳總總漏了幾處,它與你是無用的。」

  文琅撣了撣香,挪至炕尾處,跟著合衣躺了下來,另添了一句:

  「你既不喜歡艾草蚊香,我替你從宮裡尋些別的……先別合眼,把糖水喝了。」

  記起這茬,他一手端過茶碗,一手把秦深從被窩裡挖了出來。

  秦深捧過茶碗,小口小口嘬著飲,拿餘光瞥了身邊的他一眼,似是無心問了出口:

  「那日五月節你急匆匆的回去,十五也不曾回家,我心裡憂掛著,他……他不曾為難你吧?」

  文琅沉默片刻,淡然搖頭:

  「只是有事耽擱了,所以十五不曾回來。」

  秦深吹了吹茶麵上滾燙的熱氣,抿著舌尖的姜辣,輕嘆一聲:

  「其實,我有好些話想問你,只是每一次,你都繞了圈過去。往日我敬你遠你,只圖個自保,今時今日,我心中存了你,自想好好過咱們的小日子,那些疑慮不得不向你尋個明白。」

  秦深的話,讓文琅心中滋味紛雜。

  「人生在世,難得糊塗,或許只因我活得太過明白,故而生來比人悲苦一些。」

  轉過頭,他眸中似星:

  「你只需記得,那日竹林我已許諾,此生當不負你,無論我作了什麼,亦或是瞞著你什麼,都是為了保護你……等到時機恰當,我會明明白白的告訴你。」

  秦深良久沉默,彼此目光膠著,各有眷心。

  「好,我別的不問了,就只問你一句話。」

  文琅眸色清逸,淡然等其開口相問。

  「你可有真正自由的一日?」

  等秦深鼓起勇氣問出口,發現自己的聲音都在顫抖。

  她心裡真的沒底,生怕文琅繼續沉默,或者很乾脆的告訴她:不能,他這一輩子都跟衛槐君糾纏不清,是他逃不開命定的宿命。

  但她不得不問。

  她可以不知道替身的那些私密隱事,也可以不弄清楚,自己到底跟那畫中女子是何干係,她願意樂得糊塗,然後初一、十五等他歸家,一道下田鋤地,進城守鋪,過自己的小日子,不與他人相干。

  她可以等他,但必須是能望得見頭尾的!

  若這場情事註定走不到開花結果,她付出心力,卻只能眼巴巴見他為別人赴死,那她又如何說服自己?

  文琅心念沉浮,握上了秦深的手,目光在她臉上逡巡,最後深深望進了她的眼底。

  點了點頭,他聲透堅忍,一字一頓,撞進了她的心中。

  「會,我現在做的所有事,只為掙得一個有你的未來。」

  「他、他肯放你離開?」

  文琅不答,只伸手攬人入懷,不松不緊的圈著,低聲道:

  「因為我跟他做了個交易。」

  秦深唇齒翕動,實在想問什麼交易,跟魔頭能交換什麼?可下意識告訴自己,文琅是決計不肯告訴她的,問了亦是白問。

  忍下了心中的疑問,許久後,她方長長抒了口氣,抬手圈在他肩膀處,輕拍了拍:

  「你自己小心,他看起來就狡猾詭詐地很,陰晴不定的,極難琢磨的一個人。」

  文琅在她肩頸窩裡點了點頭,用鼻音應了。

  他呼出的溫熱氣息,撓的她心裡發癢。

  秦深稍退開了一些,掖好兩人被子,輕道了聲:「睡了。」

  隨後,闔上了眼睛。

  文琅看她睡下,便抬手掐滅了燭台上的油燈,漆黑隨即籠來。

  他只有借著朦朧月光,才能依稀看見身邊秦深沉睡的容顏。

  夜已深去,今日想來她是累極的,闔目只一會兒,鼻息漸沉,人已然墜入夢鄉。

  困意襲來,可文琅捨不得入睡,他能陪在她身邊的時間太少,一覺睡去,又還能有多少?

  枕著手臂,他的目光一刻不曾離開過。

  她宛如新生的容貌,令他熟悉萬分,卻又不知再哪裡見過。

  只是,這般的容顏,配上她宦妻的身份,難免惹來人猜忌口舌,甚至於招惹梁伯禽那般禽獸無端的禍害。

  想起那個男人,文琅周身寒氣一凜!

  秦深在夢中,似乎感受到了這股寒意,不自覺眉頭鎖了起來,無意識哼哼兩聲。

  文琅失笑一聲,抬起手指,輕颳了下她的鼻樑,然後將人拉進了自己的懷中。

  他低頭看去——

  見秦深漸漸安靜了下來,眉頭舒展開來,鼻息悠長。

  兩人心跳和鳴,鼻息交纏,等擁過了一夜月色後,迎來了翌日的旭日初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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