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有人相求
2024-06-11 00:46:17
作者: 戎衣公子
桃花落紅,梨花飄白,黃鶯鳴叫燕飛來的時節漸漸過去了。
六月還未至,天已入了暑。
灘頭村日頭高懸,天氣燥熱,幾乎沒有一絲雨水下落。
照著往年的經驗,等入了六月天兒,就會連月下雨,故而村子裡要趕在出月前,把地里的麥子都收了。
麥收是一年中最忙的時候,除了待嫁的閨女,基本人人都要下地幹活。麥地里此時金黃一片,麥浪由風拂過,低偃起伏,一波接著一浪。
大伙兒背著籮筐,手裡提著連枷不停揮動著,發出「啪啪啪」的打麥聲。他們的臉讓太陽光曬得黝黑髮亮,滿頭滿身都是豆大的汗水掉落。
算起來,還是西林院子涼快些。
白牆黛瓦被邊上一大片的碗口粗的竹林掩映著,落下斑駁的涼蔭。
秦深家裡今年沒有種麥,所以也不必為此忙碌,只是喊了二叔秦水來幫忙,把儲間裡的陳糧拿出來暴曬幾日,防著裡頭的麥牛子禍害了糧食。
還有地里種的番薯、大豆,也趁著天氣好,翻出來拾掇拾掇。
秦水站在院子裡,拿木掀子翻著地上的糧,眼神四處亂瞥著。
這還是他應了地里活後,第一次邁進西林院子呢,之前他都在山裡的地頭幹活,就是挑水、劈柴,也是大早上送到門外放下就走的。
今日要不是曬糧,他還進不來。
四處張望探尋,他心裡盤算著:外頭都傳這家有錢哩,也是,能幫著把老秦家的地契贖回來,裁作個衣裳還花錢僱人,吃得席面也是有魚有肉的,哪裡會沒錢。
只是平日裡看大門緊閉的,除了賣筍子去城裡,也沒聽說有別的進項哇?
秦水手中幹活不利索,是能偷懶就偷懶,要不是秦深偶爾過來督工一番,他幾乎要躲進涼棚里蹺二郎腿,喝起大碗涼茶了!
秦深也很無奈,因為荊禾進宮去了,不然,她也用不著使喚那位不靠譜的二叔呀。
說起荊禾,他入宮揀選還是很順利的,這日去,第二日就回了消息:
他應選得了太監的宮號,又拜了敬事房的掌事徐太監為師傅,跟著學習規矩。
回信上他還特意添了一句,說這徐太監原本是從皇后宮裡出來的,為著日後能指派去坤寧宮提前埋好了路子。
他那裡能順利,她也就安心了。
想著荊禾為人機靈,身上又有那股倔巴死磕的勁兒,應該能熬過進宮這段最是難捱的日子。
到了晌午飯口邊,日頭太過毒辣。
秦深雖心厭秦水偷奸耍滑的態度,但也不願他繼續頂著日頭繼續翻糧,便喊他停了活計,歇歇等著吃飯。
倒不是心疼他,只是怕他一旦中了暑,身子不爽利了,落了林氏一個話柄,請假養病不算,還能整出些么蛾子,要她賠點吃藥銀子呢。
廖氏從灶房出來,擦了擦手裡的油,一邊把菜飯擺上桌,一邊喊庚哥兒和秦水吃飯。
「二弟你歇歇吧,日頭太曬,我還煮了一鍋綠豆湯,一會兒吃罷了飯,你們一人一碗喝了去。」
秦水一聽開飯了,忙扔了手裡的木掀子,避開秦深的目光,一溜身鑽到了涼棚里。
在椅子上坐下,他可勁兒給廖氏灌迷魂湯:
「謝謝大嫂,大哥說你是賢惠良妻,說的一點也不錯!」
廖氏愛重秦山,又以賢惠自居,自然經不得秦水這一頂高帽。
她眉眼帶笑,一邊笑罵他,一邊給他碗裡添了飯,另堆了只肉包子上去。
「說的什麼瞎話,你大哥還能同你論這個?」
「怎麼不能哇,我說了不算,您讓肚子裡的小侄子論論,我可有說瞎話?」
秦水接過滿滿的一碗粳米飯,對著上頭的肉包子垂涎三尺,心裡還泛酸——
當時從秦家光屁股分出來的,聽說連下鍋的米也沒有,現在又是粳米飯,又是大肉包的,一定是文太監在宮裡撈油水,哼,早晚得死透,叫人砍了腦袋才好!
秦深冷著臉,拉著庚哥兒坐在了飯桌邊,她才不會和娘親似得,別人說幾句好話,骨肉輕的就找不到北了!
她見秦水要拿肉包吃,伸手就給他打落了,然後送進庚哥兒的碗中。
對上秦水慍色的目光,她笑得無辜,聲卻冷冷道:
「日頭毒辣,二叔曬了一早上,怎能吃這油膩的肉包子,也不怕瀉肚子?喏,您多吃些這苦苦菜吧,最是治熱毒的,回頭一碗綠豆湯下去,保准暑氣皆無!」
她那一副『我是為你好』的表情,讓秦水憋得說不出話來。
難受,真難受。
恐怕是菜飯太香,飯才吃到一半,家裡又來了不速之客。
王嬸敲開了院門,拉著一位身材油膩的少年進了院,見院子裡擺著飯,忙出聲夸道:
「唷,老遠就聞著飯菜香了,深丫娘你這好手藝啊,難怪村里村外皆道你賢惠哩。」
秦深眼皮一跳,心道:又來個麻煩精!
這王嬸子自打那次幫著娘親討要秦宅不成,反被人戳穿私藏了蒜頭金鐲後,已經不再來西林院子了,今兒不知為了何事,還把自己的兒子也拽了來?
廖氏看了一眼山子,臉上露出一絲緊張之感:
「山子娘……你、你這是?」
王嬸才不管她眼中暗示之意,拉著秦深的胳膊,裝出一副熟絡相厚的模樣,親切道:
「丫頭哇,不瞞著你,今兒過來嬸子是有事求你哩!」
「哦?嬸子你現下是富戶,竟還有事來求我這寒門小戶?」
秦深挑起笑意,刮刺的話一丟,只當她自己識相,別再糾糾纏纏的。
王氏臉色一陣青白,只因有事求她,故而忍了下來:
「呵呵,這不是玩笑話麼,都是地里刨食的農戶,咋還有人造我家的謠呢——不是錢財上賒借的事呢,不過一樁小事,抬個手抬個手唄。」
秦深沒閒心與她糾纏「舉手之勞」的用詞問題。
她扒光了自己碗裡的飯,另添了一碗綠豆湯,呲溜呲溜喝的來勁,半點也不應她的話。
王氏尷尬的不行,只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廖氏,她雙手合十,一副懇切相求的模樣。
廖氏心軟,加之這事又是自己泄露出去的,只好硬著頭皮開口:
「那個……是這麼回事,王嬸子替你山子哥尋了門親事,那家姑娘在隔壁村是有名的四好姑娘,性子好、繡工好、樣貌好、幹活利索!只是人家姑娘看不中山子,說是生得太胖,幹不了地里活計,還會藏著病,所以想求你幫忙,拔上幾次罐瘦上幾斤肉,好娶了人家姑娘。」
秦深面不改色,把綠豆湯喝了碗見底,然後抹嘴回道:
「看不中就換一個,烏龜王八總有對上眼的,何必強求人家姑娘嫁?說不準人家只是回了個藉口,怕著婆婆欺壓,不願意來也是有的……噢,我記得嬸子不是開了十八吊的禮錢?就是衝著這個錢,也總有姑娘看得中山子哥的。」
言罷,抬頭看向廖氏,點了點自己的嘴,其中意思也很明顯:
娘你日後再管不住嘴,逢人便說家裡事,今後她便什麼都不告訴了!
王嬸子氣得胸膛起伏:
「你這丫頭,牙尖嘴利的!你娘那點賢惠的好處,你怎么半點沒有學到!虧得是嫁了文爺,上沒有公婆伺候,下不用生娃教養,不然非出第二個錢氏不可!」
秦深笑了,她噌得從座上站起來,利落的開始收拾碗筷:
「虧得我不像我娘,不然這家子還不叫人欺到泥里去……承蒙嬸子誇獎了,小女子我受之不愧!大門還敞著,我得收拾廚下去了,嬸子走好,我不送了。」
「你……你!」
王氏哆嗦著手指,追著要去罵,只不過被邊上的山子扯了扯袖子,才勉強忍住站在了原地。
山子站了出來,怯生生的開口:
「文娘子,我娘說話直,你別怪她……其實是我想改變自己,不想再帶著這一身肥肉了,我家窮,又只有我一個兒子,我爹年紀大了,快干不動地里的活,我太胖一下地頭就喘,根本幫不上他的忙。」
秦深停下了手裡的動作,抬頭看向山子,聽他繼續說下去。
「那家姑娘,父母愛惜著,不看重我娘出的十八吊禮錢,我這才覺得她更加難得可貴,她對我也沒別的要求,只要我身體健康,能作為家裡的男人挑起應有的責任,所以……所以我才來求你幫幫我,我是真心實意的!」
山子的眸光堅定,緊緊握緊了垂在身邊的拳頭,對著秦深逡巡審視的目光,他毫不躲閃。
邊上的王氏一看秦深猶豫,便知油門,立刻添了把火道:
「對呀對呀,我家山子是誠心的,我也是誠心的哇,我都付給你娘一吊錢了,若能減下來,我再拿出兩吊來!」
秦深不可思議的看向廖氏,見她滿臉慚愧,手緊張的不知該往哪裡放,心頭火刷得燒了起來!
「你們走吧,我不會什麼拔罐減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