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初一
2024-06-11 00:46:01
作者: 戎衣公子
一入端月,天兒整個熱了起來。
袷衣是穿不住了,得換了夏衫上身才覺涼快些。
為了這事,秦深特地買了兩匹三梭和苧麻布,另還為文琅買了細棉布做裡衣,好叫他穿得舒服一些。
她自己針線不好,便邀了村里幾個待嫁的閨女來西林院子做衣裳,也不白幫忙,不僅她們管著一頓中飯,還貼補一日十文的工錢。
灘頭村窮,閨女不僅要下地幹活,還需偷攢著針線錢兒來日貼補自己的嫁妝,所以一聽說這樣的好事兒,她們都是願意來的。
初一這日,西林院子熱熱鬧鬧。
堂屋裡女孩子們說笑著裁作衣裳,外頭院子裡也忙得熱火朝天。
文琅拎著一桶漿糊,把幾間屋子的厚窗紙給卸了下來,然後糊上了一層透風涼爽的冷紗布。
這冷布透風,夜裡風來涼爽舒適,也可防夏日蚊蟲叮咬。
正忙著,荊禾從城裡把騾車拉回來了,老遠處就能聽見騾子的叫喚聲。
半舊不新的車架子剝落了紅漆,倒還是騾子顯得精神些,它毛色油亮,四肢看起來也很健碩。
荊禾跨坐在騾車上,他穿著那身太簇送的錦衣,俊俏模樣,惹得屋子裡的姑娘探頭來看——
還以為哪家富家貴公子來了,他們一見是荊禾,紛紛嬉笑取鬧,笑聲似鈴鐺般悅耳。
荊禾架不住女孩子們的取笑,當即鬧了個紅臉,扭頭見秦深也笑眯眯的盯著他看,忙解釋了句:
「我怕穿得寒酸,叫二毛他伯叔瞧不起,他們城裡人談買賣講究個頭面兒,所以我才……」
秦深剛把新鮮的筍子醃下,同庚子你推我滾的,把罈子挪到了山牆邊兒。
她扭頭對荊禾笑道:
「我可沒說你什麼,不過是一件衣裳,你日日穿著也好,這顏色很襯你,你自己覺得合身,又有哪個會來說你配不上它?」
荊禾點頭應下,心中感激。
他小心脫下了身上的錦衣藏去屋子裡,換上平日裡幹活的粗布褐衣後,才把騾子牽到了牲口棚去,同那隻小牛犢關在一處。
捎帶手兒的,他彎腰撿了把苞米杆兒,在自己膝蓋上一折,然後塞進了餵食的木槽裡頭,用手敲著槽邊,喚著騾子來食。
秦深見他幹活手腳麻利,想到他馬上要去宮裡當差了,心裡還挺不舍的。
可她沒法開口留他,挨上那麼一刀,只為進宮當太監,他生病的老爹和孤弱的妹子,都盼著那筆進宮的月例銀子過活呢。
輕嘆一聲,趁著文琅也在,她開口問道:
「徵選的日子快到了,荊禾若能選得上,也不知會分去哪裡當值?」
這也正是荊禾關心的,見秦深提起這茬,他跟著把目光投向了文琅:
「聽別人說,一進宮得認個師傅,先給他跑腿伺候,等學好了規矩才有指派出去的機會,給小主娘娘們當家養奴才,或是去膳房、花園干官事兒……我不怕吃苦,只要能混出個人樣來,就是給師傅倒夜壺,刷屎盆子都成!」
文琅仔細掖好了冷紗布,從水缸里舀出水,洗了洗指縫裡的漿糊。
淡然似竹,溫潤開口:
「入了宮,只肖記得一個字便算大成。」
「什麼字?」
荊禾攥緊了手。
「熬。」
文琅輕聲淺淡,這一個熬字從他口中出來,沒有半分苦大仇深的怨念,反而有幾分超脫之感。
這樣的答案顯然不能叫荊禾滿意,他追問道:
「熬是一定的,都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我熬得住,也吃得了苦,只要您給我指點條路,叫我少走些彎路——聽說萬貴妃權傾後宮,榮寵不衰,連中宮皇后也對其忌憚三分,她宮裡的奴才更比其它地方的有頭臉些,我來日得了指派,也該往她宮裡頭扎對吧?」
文琅看了他一眼,搖頭道:
「我久在藏書閣當差,後宮帷牆裡的事兒,我沒法幫你,你自己做下了決定,但求無愧無悔就是了。」
說了等於沒說,荊禾心裡悶著鬱悶之氣,只是礙著秦深還在,沒有表露分毫。
他點了點頭,只道了聲:
「知道了,我再想想,先過了徵選再做打算吧。」
秦深站在邊上,心中難免感慨一番:
太監是宮中最腌臢之人,沒人把他們當人或者說是完整的人。
與他們自己而言,被奴役差事是小事,打罵取樂也是常事,最怕的是迷失了自己,在欲望中泯滅良心,走上一條惡欲之路,到頭來登高跌重,連性命也丟了。
其實在宮裡,雪中送炭遠比錦上添花要有用,與其扎破頭去萬貴妃宮裡謀富貴,不如權衡下局勢,把眼光放的長遠些。
但這只是她個人的想法,究竟宮裡頭是何情況,她跟盲人摸象一般,萬不敢給荊禾瞎出什麼主意。
畢竟凡事還是要靠他自己的。
只是當初她答應過他,要教他一些本事再進宮,近來家裡扯皮事兒多,她一直沒空閒下來,現在離他徵選還有半月時間,得儘快把這個事兒提上議程啦。
晌午,到了吃飯的時辰。
今兒院子裡人多,秦深提早借來一張大的圓台面,架在四方桌上,在院子裡擺了一大桌。
為得這頓飯,還特意割了扇肉回來。
買不起豬脊肉,她便選了些五花肉來做硬菜,脖子肉來做餅子餡兒,奶脯肉來渣油子燉湯吃。
還有糙米還有半袋二羅面兒。
平日裡煮麵條包餃子二羅的麵粉便足夠了,一羅到底的粗糙不堪,只能烙粗餅,還有三羅的飛白面,那是做高級點心之用或供給富貴人家的麵粉。
蔬菜自家地里就有,清早庚子就挎著小籃子,去割了一茬新鮮的韭菜和蕨菜回家。
庚子分好碗筷,秦深便去堂屋把幾個姑娘喊出來食飯。
「開飯啦開飯啦,歇歇眼睛,吃過了飯再做活吧——」
廖氏擦著手上的油,從灶房裡把菜都端上了桌。
硬菜有兩碗。一碗是罈子肉,一碗是肥肉蒸蕨菜。
為了讓肉看上去更實在、更經吃一些,秦深特意教廖氏,用肉汁滷了素雞,並著五花肉和肥肉一起下鍋,做了滿兩大盆的菜。
另有一盤是全素做的葷菜。
用藕片瀝水掛糊,伴著料兒下油鍋炸成排骨,聞上去、瞧上去竟和糖醋排骨一個模樣。
還有醋溜白菜和炒蕨菜兩盤素菜,並一碗油渣豆腐白菜湯。
一盆盆菜上桌,香味撲鼻,惹得人不停的咽口水。
廖氏擦了擦手上的水,笑道:
「這快趕上除夕年夜飯了,都是硬肉菜,咱莊稼人哪裡吃過這麼好的東西?今日吃了,也不知你個小妮子五月節吃啥去!」
秦深分好了筷子,拉開條凳,笑道:
「其實沒多少實在肉,費不了幾個錢,只是聞著像罷啦!」
大伙兒上了座,同廖氏道了聲「辛苦」後,迫不及待的開始提筷夾菜,呲溜呲溜的吃得歡快。
幾個姑娘本以為胃口不大,誰想都是莊戶的女兒,吃起來一點也不比男子少。
秦深想著飯鍋里沒剩幾兩飯了,怕文琅和荊禾不夠吃,她便扭身回了灶房——
往飯甑里另蒸了些糙米飯,還放了幾個豬頸肉做的大肉包子下去。
正吃飯熱鬧的時候,殷老漢從青山采了藥材回來,恰好路過西林院子,聞著飯香味兒佇步不走了:
「好香哇,文娘子,這麼大的席面,你竟也不來喊我老頭子?」
「您來啦?快裡頭坐!我去拿碗筷!」
秦深笑著請人進來,去灶房新拿了一副碗筷出來,後道:
「您屋裡沒人,只有阿黃看著家門哩,我只當您又進山采草藥,得傍晚邊才回來。」
提起採藥的事,殷老漢不免嘆了聲:
「不提也罷,都是我那不孝順的兒子媳婦,非說宮裡頭有人重金尋一味草藥,叫我去山裡找,我活了這麼大歲數了,從來也沒見過,這從何找起啊?」
秦深和文琅對視一眼,顯然倆人都對這個事,存了一份好奇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