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竹林風月

2024-06-11 00:45:55 作者: 戎衣公子

  秦深怔然回首,見文琅一身深青色宦服,渾身濕漉漉的站在後面。

  青色衣衫因為沾了水,故而成了青灰色,袖口處還泛著黯淡的緞光兒。

  「文琅,你真的在這裡……」

  秦深下意識偏頭看了一眼邊上的玉娘。

  這一動作落入文琅眼中,他清俊風朗的臉上,露出了難得一見的冰冷慍色。

  「為什麼帶她來這裡?」

  他邁步上前,抬手攥住了秦深的手腕,輕輕往後一帶,把她藏到了自己的身後。

  雖然他沒有用蠻狠的力道,但是秦深依舊感受到了他的堅決和慍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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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娘笑得花枝亂顫,眉眼處藏不住的挑逗風情,若不是秦深還在場,她幾乎要黏到文琅的身上去了。

  「頭一次見你這般生氣,原來你也是有脾氣的呢~」

  玉娘斂了幾分笑意,輕嘆口氣:

  「別把人當成傻子,你的這位小娘子,心裡頭怕早疑著你了!你其實葉門清兒,這事不是避開不談就能翻篇的,我現下替你掀了,那也是快刀斬亂麻呀~」

  「我的家事,不需你來插手。」

  文琅現下後悔極了,當初就不應該為了銀子帶著秦深去樊樓。

  玉娘面上輕浮著,心裡卻是忌憚文琅的,見他生氣了,便無奈一聳肩不再言語了。

  秦深一直被文琅攥著,她覺得手腕上一陣陣發疼,知道玉娘幾次三番的調侃,文琅都在極力在忍耐自己的脾性。

  實在吃不消了,她悶哼出了聲兒,然後扯了扯自己的手——

  文琅這才意識到自己弄痛她了。

  他忙鬆開手低頭看去,見其手腕上泛出了紅印,眼底露出了一抹無奈的歉意。

  秦深溫笑地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然後開口道:

  「玉娘留了我吃飯,天太晚城門已經關了,我又執意要回家,她只好帶我走了這裡……既然這麼巧咱們碰上了,那便趕緊回去吧,再晚些,我娘和庚哥兒一定會擔心的。」

  她絲毫不提別的,就像街頭偶遇一般,淺淡說著話兒。

  不是不介意,只因她心裡明白:無論文琅是什麼身份,哪怕他真是衛槐君的替死之身,那也是她和他之間的家事,容不得一個外人置喙挑唆。

  文琅聞言有些錯愕。

  他原以為秦深會當場發飆,質問他近來的種種事情,甚是會責怪他的隱瞞,但她一句也沒有問,只是溫柔笑著,用自己溫熱的手回握上了他的……

  心裡泛上點點暖意,他慍色盡消,清風和煦的笑意重回嘴角。

  點了點頭,文琅應道:

  「好,咱們回家再說。」

  回灘頭村的地下路,顯然文琅十分的熟悉,不需要玉娘再引路。

  「從宮裡出來走了水路了?怪不得你常常一身濕的回家,庚哥兒還說你走夜路不當心,摔進水溝子裡去了。」

  從地下一處潮濕的泥洞鑽出,文琅一手撐開掩在洞口的草苫子,一手把秦深給拉拽了上來。

  「宮裡只能從水井口走,若碰上陰雨天,難免濕了衣衫,從前趕著回家下地幹活,也沒時間換一身乾淨衣服。」

  「我說呢,就算是替主子們辦事,哪有經常出宮的道理,原來你也是偷摸著跑出來的呀?」

  文琅偏頭看了一眼秦深,想要說的話吞吐不出,最終還是化作了一抹苦笑。

  從地下城出來,是京郊的一片竹林。

  秦深認識這裡,這兒北面進入竹林,再走小道翻山麓過去,約莫走一個時辰就能到灘頭村了,比外頭的官道會快上許多。

  月中宵,四下寂靜無聲。

  秦深螓首微偏,見清輝月光,在文琅身上渡了層朦朧的光兒,將他的身影拉得纖長。

  他一直牽著她的手,溫熱的掌心包著她微涼的手指,兩個人腳步踩在竹林落葉上,沉默下,唯有沙沙之響。

  這一路,她細想了想,大概也能想通幾件事。

  大抵是因為文琅做了衛槐君的替身,作為交換,衛槐君允他兩塊玉墜子,讓他能護下兩個人來。

  他平日裡在宮中當值,做藏書閣一些閒散的活計,一日兩日消失不見,從地下城出宮去幫衛槐君做些替身之事,有東廠遮掩著,想必也不會惹人懷疑。

  或許是察覺到她有心事,文琅的步子也放緩了下來。

  「你怕麼?」

  這一句話問得沒頭沒腦,秦深不知如何作答。

  怕什麼?當宦妻的時候她沒有怕,嫁個有克妻之說的丈夫她也不懼,但是如今她卻搞不懂自己的心,一旦想到文琅隨時可能替衛槐君去死,她心裡其實有些難過。

  說不上怕不怕,只有願不願。

  「只能這樣麼?至死方休?」

  她沒有回答,反而將問題拋了回去。

  文琅停下的步子,立在一株青竹之下。

  細細的葉,疏疏的節,斑駁了他似竹般的俊挺身姿。

  「死對於我而言,才算得是解脫吧。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我就和這地上的影子一般,從來都不屬於我自己。」

  他的聲音清冷空洞,其中涌動的情緒,也被竹林夜風吹散了。

  「這是哪裡話!你有爹有娘,有名有姓,有妻有子,有家有室,這些都屬於你,你擁有的那麼多,怎麼捨得去死?你可得好好活著呢——」

  秦深漸漸讀到了他眼底死灰復燃的一點眸光,再接再厲,勾起一抹笑:

  「不然等明年咱家種了麥,誰下地拖犁呀!少與我說那些混帳話兒,你得活著,歲歲年年,青絲白髮。」

  文琅一瞬不動的看著秦深。

  她臉上的癩疤好了七七八八,在夜幕之下,只見她生得柔美靚麗,一雙眼睛瑩光爍然。

  文琅抑住心中那份感動,上前將人摟入懷,緊緊攬住了她的腰,嗅著她雲鬢上的發香,在她耳邊啞聲道:

  「無論生死,我定不負你。」

  秦深讓他這一抱,有些緊張的僵起了身子,但怕現在推開他,有些辜負這撩人夜色,風月情關。

  罷了罷了,若自己的這一份溫情,能讓他覺得舒服一些,淡了那些悲觀的念頭就好。

  這般想著,她抬起了手,慢慢圈上了他的的腰,然後,頗有安慰意味的拍了拍他的後背:

  「走吧,月色雖好,可山裡頭冷哇,我怕是要得風寒了——阿嚏!」

  正說這話,一個打噴嚏打了出來,她身子跟著打了個寒顫。

  文琅這才想起自己身上的衣衫還是濕的,這樣抱著秦深,叫她讓夜風吹久了,非得病不可。

  他搓了搓自己的手,待溫熱起來後,才伸手裹住了她的,然後拉上往前走:

  「快到了,等回去我燒熱水給你,你洗了個澡,喝碗薑湯再睡。」

  「恩,好。」

  秦深跟在他身後,倆人挨著一起往林子深處走去。

  地上一雙影子依偎著,叫浮動的月光拉得纖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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