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遺腹子

2024-06-11 00:44:44 作者: 戎衣公子

  「秦家刀子匠傳了幾代人,這金字招牌,哪有你說拆就拆的?」

  林氏擦乾淨淚,像要戰鬥的老母雞,護著秦水和錢氏在身後,梗著脖子寸步不讓。

  「秦山已經死啦,既然手藝帶進棺材了,那死守著牌子有什麼用,還要騙的人來送命麼?」

  林氏被婦人問的啞口無言,她結巴著四處張皇,實在沒轍了,只好拿手點向邊上的秦深:

  「她!我大兒子秦山把手藝傳給她了,叫她重新教給我二兒子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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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深聽了這話,心中有些猶豫,她心裡是抗拒當刀子匠的,但也不願意讓秦水再頂著秦一刀的名號害人。

  如果就讓這個牌子倒了,其實——

  「是,是,我丈夫把手藝都教給我女兒了,秦一刀有後,這牌子不能拆!」

  廖氏心急如焚,她扯了扯秦深的袖子,希望她趕緊認了下來,絕不能讓秦山勞碌半輩子的名聲毀於一旦吶。

  秦深對上了廖氏的目光。

  娘親如此急切,因為那是爹偏執半生的事,他即便赴死,也要先讓她承了手藝,閉眼前的最後一句話,依然是叮囑她,一定要幫著可憐的娃娃……

  秦一刀的牌子真若倒了,以後這十里八鄉的娃娃們,要不就自己閹,要不就去黑房閹,那裡的刀子匠又能比秦水好多少?

  這般想著,秦深唯有長嘆一聲,從人群中走出,站到了院子裡。

  一字一頓,清楚吐字,冷靜道:

  「我爹是傳給我了,荊禾就是我閹的,我二叔擅自打著秦一刀的名頭騙了人,您打死他我也沒二話,只是這牌子您不能拆,我爹的本事活兒還得繼續做。」

  「你要教給他?」

  婦人狠狠瞪了一眼秦水,對秦深也沒給好臉色。

  「不會,教誰也不會教畜生。」

  秦深冷冷一笑,連正眼也不願看秦水一眼。

  邊上林氏嘴邊的笑意僵住了,她本來以為秦深是來救場幫忙的,卻不想是拆台的?

  「死丫頭,你渾說什麼?你爹傳你本事,為得叫你招婿入家,一代代傳下去!你現在嫁給文太監當了宦妻婆娘,連個蛋都下不出,你憑啥得秦一刀的招牌?」

  「誰說我沒有兒子,我兒子叫文庚,年紀還小,但比二叔懂得些為人的道理,不會一把年紀全餵了狗了。」

  秦深這冷言刮刺,目無尊長,放在平時一定會叫人指指點點,可這件事秦水實在是太不像樣,有心幫他的,這會兒也都閉口不言,不願惹了眾怒。

  林氏氣得臉色鐵青,罵不過小的,只好來打罵廖氏:

  「你生出來的小賤種,敢這樣刮刺她二叔,一定是你平日裡教出來的,嫡親的二叔不親近,跑去涎著臉給人當後娘,還敢把老秦家的手藝傳給外姓的人,真當我是死人了?啊!」

  廖氏也覺得秦深這話說的過了,且也沒這個道理,受了婆婆林氏的打,她被動躲閃著,討饒道:

  「娘——深丫頭一時迷了心竅,我會好好同她說的……」

  「說,說,你倒是現在說哇,一個外嫁的女兒,憑啥要秦一刀的招牌?還不肯教你二叔,天下憑你去掰扯道理,誰家也認不下你!」

  「哎哇——」

  廖氏被扭得痛了,疼得直掉眼淚。

  秦深一個頭二個大,她只好把廖氏護在身後,擋在了林氏的跟前。

  這是古代,她骨子裡難看老秦家這仨人,卻也不敢明晃著和林氏動手,所以生生受了她好幾下打。

  林氏越打越來勁兒,想著要把秦水身上受得罪,都從秦深身上討回來。

  反正從前也是這樣虐打她的,雖然她最近像變了一個人似得,乖張厲害的很,但是做奶奶的打她,她還能還手不成?

  這麼想著,林氏抬手就是一記耳光,向著秦深的臉上狠狠扇去!

  廖氏不忍女兒再挨這記耳光了,一把扯開了她,叫自己迎了上去。

  只聽「啪」得一聲,廖氏被扇到了地上,肚子撞在一塊凸起的石頭上,疼得她牙齒打顫,渾身發抖。

  「娘!」

  秦深再也忍不住心裡的火氣,她抬起就是一腳,徑直踹上了林氏的心窩子。

  愛死不死,管你是誰,今日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得吃上她這一腳!

  「唉喲哇……反了天啦!」

  林氏一屁墩砸在地上,四腳朝天,哭天搶地的扯開嗓子生嚎,把廖氏娘家八輩祖宗全罵了一通,更是把秦深恨到了心裡,半點骨肉親緣都不講了。

  秦深當她噴糞,這個時候,也管不著她怎麼罵,只上前扶著廖氏坐起來。

  廖氏捂著肚子,大腿不斷痙攣著,喘著粗氣道:

  「深……深,我,恐怕、恐怕……」

  一般磕碰,哪裡會疼成這樣,秦深覺得有些不對勁,緊按娘親的手:

  「別急!娘,咱們看大夫去!」

  她抬頭,看向邊上的人群大聲呼救。

  殷老漢第一個沖了過來,他收起旱菸杆子,背著廖氏就往村口大夫那去。

  秦深疾步跟在邊上,她一邊寬慰著廖氏,一邊探手在娘親裙子裡摸了摸,攤手低頭看去,見隱約有些殷紅的血漬。

  如果她猜得沒錯,廖氏恐怕是有身孕的,是爹的遺腹子!

  見了紅,不知能不能保得住胎,向來不信神佛的秦深,也對著上蒼念起了佛偈:

  「阿彌陀佛,只盼著能留下這個遺腹子,若是一個男兒,爹就有後了。」

  送到了大夫那,一搭脈,就有結果了。

  廖氏果然有一個月多的身孕了,若不是這麼一撞,她自己還蒙在鼓裡。

  好在她平時幹活多,身板健朗,又不是頭一胎,雖然見了紅,但還是保住了胎。

  只是接下來要格外小心,頭三月幹不了重活,最好是臥在床上保胎。

  廖氏樂得眉開眼笑,方才受的辱打,這會兒叫她全然拋到腦後去了。

  生下秦深後,那麼些年遲遲沒有消息,怪不得婆婆林氏刮刺她下不了蛋,年紀越來越大,她傳宗接代的希望渺茫,性子越發怯弱,總感覺是自己欠秦家的。

  這下好了,終是老天開眼,叫她懷上了這一胎。

  她愛重秦山,這遺腹子便成了命根子,似乎不用十月懷胎,她便算準了是個男娃兒,連名字都有了,是秦山早早想好的。

  秦深心裡也為著廖氏高興,她摸出幾十個錢給大夫,先抓了幾帖安胎藥回去吃。

  大夫門外,都是跟著來瞧熱鬧的。

  大伙兒一聽廖氏得了秦山的遺腹子,都大聲叫好。

  他們念叨著是老天開眼,好人好報,秦山雖是刀子匠,損了陰鷙,可也行了許多好事,不該落個斷子絕孫的下場。

  林氏也跟著來了,一方面避著外鄉那幫人再討要賠償,另一方面,也看看廖氏傷的如何,莫要一點輕傷,受了深丫頭的攛掇,到自己跟前訛詐銀子。

  現聽到秦山留下了種,她心頭一陣舒服勁兒。

  是兒子最好,山子有後了,家裡幾畝田多個青壯拾掇,她老來也多份供養。要是女兒也不壞,養大了不說賣給富貴家做妾做婢能得錢兒,就是討要點聘禮,也是一筆錢。哼,廖氏性子軟,萬萬不會跟自己爭錢的,那就由得她生去。

  看著秦深扶著廖氏走出門,林氏撣了撣短褐上的灰,不緊不慢道:

  「既然懷了身子,那就歸家來吧,沒道理跟著嫁出去的女兒,去住人家文太監的宅子。」

  廖氏愣了愣,把目光投向了身邊的秦深。

  秦深臉上笑著,嘴上不犟,只偏頭看了回去。

  她提著聲說話,不僅說給廖氏聽,也是說給大家聽的:

  「二叔二嬸傷得重,娘你回去幫襯,一日三餐灶火不斷,連帶著洗衣、灑掃、餵畜生棚子,還得幫著去田裡拾掇,哦,池子裡的老糞也該漚,正缺著人幹活哩。」

  這話一出,廖氏臉色變了變,她似乎能想到自己回去後的日子,伺候著一大家子人不說,還得干秦水地頭裡的活兒。

  要是平時也就算了,她現在正是要保胎的時候,哪裡做的了這些活兒。

  廖氏還沒表態,邊上的殷老漢首先吱聲:

  「哪裡成!老秦家斷不能回去了,總不能叫婆婆伺候你吧,還是留在女兒家,先生了這一胎再說!」

  邊上的人都點頭附和,嗡嗡的討論著。

  平日裡就是廖氏幹活勤快,錢氏兩口子又是出了名的好吃懶做,都覺得不能回這個家。

  林氏臉色越來越難看,拔著老嗓子,嚷了起來:

  「我秦家的人,由得外人說嘴!老大媳婦,跟我家去!」

  說罷,就要到秦深的手裡來搶人——

  秦深挺身一攔,杏眼圓瞪,她本是五官嬌俏,無奈臉皮上有癩子,這麼一瞪顯得很是兇惡駭人。

  「你盯著我做啥,你娘是我秦家人,你是潑出去的水,豈能由你做主?」

  「分家!」

  秦深目光森冷,從牙縫裡蹦出兩個字來,倒是噎得林氏沒了話說:

  「你、你說啥?」

  她一臉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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