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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勇士

2024-06-10 19:10:29 作者: 全是二

  小孩稚嫩又懼怕的呼叫聲被坍塌聲掩蓋。

  地面波浪形的滾動,耳邊『轟隆隆——』垮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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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停止後,何東帆從地上翻身,落了一地塵土。

  他驚魂未定之下,立刻手腳並用迅速爬過去,斷裂的鋼筋勾破他小腿處,他不自知。

  「小孩兒——」他感覺不到痛,嘶聲吼著,「小孩兒——」

  裡面的人叫不應。

  原本碗口大小的縫隙已然找不到,何東帆徒手去挖泥土。

  有人拉了一下何東帆手臂。

  何東帆揮開,一捧一捧地往下刨。

  可泥土下,還是泥土。

  無論他怎麼對抗。

  救援隊開始收拾儀器。

  何東帆跪坐在那個地方,背微微弓著,雙手血跡斑斑,輕輕顫索。

  漆參謀走過來,拍一下何東帆肩膀:「探測不到生命了,走吧。」

  何東帆沒動,視野些些模糊,聲音從胸腔渾厚地出來:「為什麼要走?為什麼不救他?」

  漆參謀:「他沒有生命體徵了。」

  何東帆仰頭。

  往日的活力和朝氣瓦解,滿眼期盼、祈求:「他剛剛還和我說話!他還活著!他在叫我!我們要救他!」

  漆參謀蹲下,一把抓住何東帆後頸,下壓,沉著語氣:「我再說一次,他沒有生命體徵了。」

  「……」

  漆參謀一把推開何東帆,冷冽又堅硬地睨著他:「你要是接受不了這些就掉頭回營地!我們沒時間管你一個活著的人!」

  說完,沒有要等他的意思,往前走。

  何東帆默默消化情緒,他側頭看著已經越過另一座廢墟的隊伍,迅速抬手抹掉眼前的模糊,抓了一把土蓋上去,起身追上隊伍。

  漆參謀瞥了何東帆一眼,丟給他一瓶水。

  這次,他一句話都不說,何東帆就明白他的意思。

  何東帆用最少量的水把手上和腿上的傷口處理了。

  與剛才的大部隊匯合,是在一座坍塌的教學樓前。

  觸目驚心的是,旁邊空地擺放著十幾具『沉睡』的小孩兒。再旁邊,是一排排整齊的,卻塵土滿滿的書包。

  此刻,一個穿迷彩服的軍人從廢墟處抱出一個剛挖出來的小女孩,他小心翼翼把她放在那兒,輕柔的像是怕把她吵醒。

  這下面,都是孩子。

  指揮救援的軍人走到漆參謀跟前,手上拿著一隻樹枝簡單在地上勾畫:「這是棟4層樓的教學樓,現在這個地方有一個三角空間,裡面有七個未受傷的孩子倖存,但是在這頭,還有一個身子被壓著,但是意識清晰的孩子……」

  何東帆沒再聽下去,上前幫忙。

  有些地方不能用機器,只能手挖。

  救援人員的手都是泥土夾雜著血跡,卻沒一聲叫嚷,沒一點遲疑地刨挖泥土。

  大家似乎都沒了痛感神經,機械的重複動作。

  何東帆也是如此。

  在僅有一次的生命面前,其他所有,都變得渺小。

  到了下午,何東帆被交代去安撫另一邊的小孩,因為馬上要處理最大那塊石板。

  何東帆看了一眼現場,根據耳聞的幾句,大致推測救援方案是先保未受傷的七個孩子。

  何東帆來到另一側,單腿跪下,用斷裂的石板敲了敲:「嘿——聽得見嗎?」

  從裡面傳出的聲音在坍塌里迴蕩:「聽得見,叔叔,我聽得見。」

  何東帆已經無感『叔叔』兩個字,和他聊:「你幾歲了?」

  「十三歲。」

  「上幾年級?」

  「六年級。」

  何東帆語氣是故作的輕鬆:「待會兒叔叔們動作會稍微大點,可能有些塵土,你別怕,閉上眼睛就行,知道嗎?」

  裡面沉默幾秒,聲音弱下去:「叔叔,是要先救他們嗎?」

  何東帆嗓子一噎。

  原來小孩都知道。

  何東帆努力調整情緒,回應:「你們每個人,我們都會救,明白嗎?」

  「我不怕。」小孩答非所問,提高音量,自己打氣,「我比他們大,我一點都不怕。」

  何東帆心頭髮酸,眼眶發澀。

  下面壓著的,只是個小孩,他不用做勇士。

  可他是個真正的勇士,這叫人難過。

  何東帆深呼吸,高亢道:「你是勇士!」

  何東帆往另一側看了眼,那邊已經在綁吊索。

  他手指攥緊,匍匐下去,用輕鬆的語氣繼續同他聊天:「叔叔問你,你出來後,想去哪兒或是想做什麼嗎?」

  「我想去北都。」

  「北都?」

  「嗯,我爸爸媽媽在北都。」小孩說,「他們是建築工,修得是鳥巢,你知道鳥巢嗎?你在電視上看過吧?」

  何東帆嘴角上翹:「我當然看過,而且不是在電視上看的。」

  「那你是在哪裡看的?」

  「路過看到的。」何東帆不賣關子了,「我就是北都來的。」

  「真的嗎?」小孩情緒明顯比剛才激奮。

  何東帆頓了一下,說:「你想去看奧運會開幕式嗎?」

  「想!」

  「叔叔有奧運會開幕式的門票,叔叔答應你,等你出來,就送你一張,行不行?」

  「行!」小孩兒嘻嘻笑了兩聲,情緒一轉,懷疑,「你不會騙我吧?」

  「嘿!老——」子說話算話。

  何東帆後面的咽下去,溫馨的語調:「叔叔說話算話!」

  「謝謝叔叔!我想去鳥巢!!」

  「嗯,到時候我們一起去。」何東帆收到指揮那邊的信號,點點頭,趴著石板朝里喊,「小孩兒,你現在閉上眼睛。」

  「好!」

  何東帆收到指示,退開五米遠。

  整個過程,他的心跳懸在了嗓子眼。

  毫無避免的,那邊抬起,這邊受重失衡,有進一步坍塌現象。

  何東帆一點一點的掐著手心。

  當指揮員抬了一下手,表示停止,救援隊下去抱出那一側的小孩時,何東帆迅速跑過去。

  他趴在那兒,張了張嘴,卻出不了聲。

  他怕。

  懼怕。

  他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他閉上眼睛好幾秒,努力發聲:「小、小孩兒?」

  「……」沒有回應。

  何東帆手肘撐著地面,不住的發抖,加大音量:「小孩兒?!!」

  「……在。」很微弱的應聲,「叔叔。」

  那一刻,何東帆猛地睜開眼睛,熱淚盈眶。

  他手指握拳,埋著臉往前,聲音澀:「我、我一定帶你去鳥巢,知道嗎?一定!」

  傍晚,天空又開始下雨,救援難度增加。

  在這裡,再困難,也不會出現『放棄』兩個字。

  臨近午夜,終於看見小孩。

  他被一塊石板壓住身子,裡面空間很小。

  救援人員給小孩遮上眼睛,然後打開照明燈,進一步救援。

  這次,小孩很快被救上來。

  那是種無言的、觸動人心的感動。

  小孩被放在擔架上,眼睛依舊是被遮住的,他抬手在空中抓,叫:「叔叔!要送我開幕式門票的叔叔!!!」

  何東帆抹了一把眼眶,走過去握住他很小很小的手,只他半個手掌大,卻很暖:「在這兒呢。」

  「你說的話,還算數嗎?」

  「當然算數!」何東帆跟著擔架回醫療營地,他非常大哥氣,「到時候飛機票我也給你買,你只管跟我去就是。」

  小孩開心了。

  過了會兒,他又拉住何東帆手,塞了一個冰涼涼的東西給他,很小聲:「叔叔,這個給你。」

  何東帆瞄了一眼,是項鍊。

  小孩兒:「我拿這個買你的門票。」

  何東帆還給他:「不用。」

  「用!」小孩語氣堅持,「不然我媽媽知道,會教訓我。」

  何東帆無奈苦笑,把項鍊隨手放進褲兜里。

  他打算後面在北都,再把項鍊還給小孩。

  他哪能拿個小孩的東西?

  「小孩兒。」何東帆,「你叫什麼名字?」

  「寧梓潼。」

  何東帆聽見『寧』字,一個激靈:「你認識一個叫寧欣的姐姐嗎?」

  「…不認識。」

  還是沒有任何她的消息。

  後來,雨勢漸漸變大。

  何東帆脫下外套,支著,給小孩儘可能的遮雨:「叔叔給你遮著。」

  雨聲淅淅瀝瀝。

  很快到了營地,小孩被抬去醫護那邊,何東帆去處理傷口。

  傷口處理完,何東帆就著礦泉水吃了兩個麵包,三塊壓縮餅乾。

  吃完,他去找寧梓潼,打算留個電話號碼方便後面聯繫。

  醫護人員那邊像是經過一場大戰,剛剛結束。

  大家都疲累不堪。

  何東帆在營地找了會兒,沒找到寧梓潼。

  他向一個醫護打聽:「姐,剛送來一個小孩兒,在哪兒?」

  「哪個小孩?」

  「就是差不多半個小時前,YX中學那邊救過來的。」

  「擔架抬過來的那個?」

  「對對對!」何東帆稍稍露出虎牙,眼睛亮,「他在哪兒?」

  醫護人員往另一側指:「那邊。」

  何東帆轉身,順著她指的方向一瞧,全身一怔。

  雨水拍打在營棚上,滴滴答答,旁邊的傷者呻呻呼疼。

  這些聲音漸漸消失,又漸漸清晰。

  這裡的夜晚,突然冰涼刺骨。

  何東帆僵硬轉身,嘴角扯著笑,糾正她的錯誤:「不是,我問的是剛才送來很健康的那個小孩兒。」

  他往胸口比劃一下,描述:「大概這麼高,13歲,六年級,短頭髮,穿著黃色T恤,牛仔褲,叫寧梓潼。」

  他語氣加快,強調:「就是那個身上沒任何傷,只是虛弱的小孩兒。」

  他又往那邊瞧了一眼,面上笑意未收,像是在取笑她的粗心:「你怎麼說他在那邊呢?」

  那邊都是沒有生命體徵的人。

  何東帆:「你肯定搞錯了!」

  醫護人員瞥何東帆一眼,告訴他:「沒錯。黃色T恤,送來時已經沒有心跳了。沒搶救過來。」

  「不可能!」何東帆搖頭,否定,「是我送他過來的,路上我還和他說話了,我就吃個東西的功夫……不可能,姐,你肯定搞錯了。」

  醫護人員對何東帆輕輕搖頭。

  何東帆獨自站了會兒,然後往那邊走。

  那邊沒有遮雨棚。

  涼涼的雨水密密麻麻糊滿何東帆的臉頰和脖頸,他起了雞皮疙瘩。

  他打著手電慢慢走過那條長長的路,一腳一步踩著泥濘。

  他一張一張臉辨認。

  其實有些,看不見臉,但是看身形、穿著,可以確定不是。

  終於,他停下腳步。

  手電的光束停留在黃色T恤上,輕微的搖晃。

  光束徐徐往上…

  他的小臉被雨水沖洗,眼睛沒被遮住。

  他原來長這樣。

  他安靜的躺在那兒。

  睡著了。

  何東帆沒有難過和悲痛,只感覺到自己的麻木。

  他看了會兒,便掉頭回營地。

  他腳下不穩,摔倒在地,手電滾了幾圈,落入旁邊。

  他伸手去拿手電,光束正照在一個人身上。

  藏藍色的春秋款運動上衣外套,袖子側邊有兩條白色線條,拉鏈拉到頭。

  拉鏈頭是壞的,串著一根黑色細皮筋。

  他太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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