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還沒成年
2024-06-10 19:09:55
作者: 全是二
一年約有365天。
寧欣不太區別每一天。
她不會對每日的清晨說『你好』,但會對每日的夜晚說『再見』。
如果可以,她想時間有個『快進鍵』,讓她快點到未來。
大三的寒假,寧欣有兩份兼職。
一份是下午五點至晚上十點在自由搏擊俱樂部做臨時管理員;另一份是晚上零點至清晨九點在網吧做網管,值夜班。
此時,盛昱已經大四,進入一家網際網路大公司實習。
因此,兩人見面的時間很少。
今天,寧媽媽的狀態很不好,寧欣哄她睡著後已經有些晚了。
她圍好圍巾出門,匆忙往網吧趕去,她需要在零點時和同事換班。
看著時間,她在夜晚的街道跑起來。
北都的冬天,是乾燥的冷,這幾日,晚上都下雪,平日裡像這個時間段街上幾乎沒人。
可今天,寧欣看見好幾對依偎在一起的小情侶。
在看見有個小姑娘抱著鮮紅的玫瑰花時,寧欣意識到,今天是情人節。
寧欣慢下步子,仰頭看著路燈下的雪花飛舞。
她呼出一口氣,白白的霧氣。
在這樣的日子,她突然很矯情,很想盛昱。
寧欣到網吧的時候遲到了幾分鐘,她給同事道歉,同事表示沒事,但希望下次她能早點來換班,寧欣點頭說好。
夜間來上網的,大多是包夜,特別是下半夜,幾乎沒什麼活兒,做得最多的就是幫人泡泡麵,再加一根火腿腸。
寧欣無聊,一般都是看電視劇打發時間。
楊曉楨前段時間追了部當紅TW偶像劇,一直跟寧欣犯花痴說『阿猛好帥,阿猛好酷』,寧欣看的就是這部劇。
凌晨剛過不久,寧欣聽見腳步聲,隨後一個黑影攏過來。
櫃檯內燈光昏暗,反而對面有一盞很亮的白熾燈,所以只要稍微高點的人來櫃檯,都會攏過來黑影。
寧欣沒抬頭,拿著滑鼠在滑鼠墊上滑動兩下,找到電腦界面的滑鼠,然後點『暫停』。
「包夜。」那人說。
寧欣抽了張上網用戶卡,快速辦理:「先交30塊錢。」
「寧老師?」那人喊。
寧欣一頓,在櫃檯里抬眸,看見何東帆。
何東帆穿著挺闊版型的黑色羽絨服,敞開著,能看見裡面的衛衣。
相比兩年前,他明顯長高了好多,身體也壯實好多。
臉部輪廓更明顯了,五官更立體了,沒做表情時,有英氣感。
何東帆也愣了好幾秒,一笑,露出虎牙:「還真是。」
他的聲音,比以前粗糲了些。
他笑起來,還是少年氣的。
寧欣眨了好幾下眼睛,心頭湧上點遇故人的感覺。
她眼睛彎起來,叫他名字:「何東帆。」
何東帆笑著,身體前傾,雙肘撐在櫃檯上:「你還記得我?」
「當然,你是我第一個學生。」也是唯一一個。
寧欣說著,切換電腦頁面給何東帆安排機位,她順口問:「你現在在哪所高中啊?」
「北都附中。」
「哦。」是個好學校。
是她教出來的。
這麼想著,心裡湧出一點自豪。
突然,寧欣神情收斂,抬眸再看過去,一點也不和藹可親。
如果她沒記錯,何東帆現在是高二,還不到十八歲。
何東帆被寧欣盯得一愣,站直身子,規規矩矩的:「怎麼了?」
「你還沒成年。」
何東帆僵住,只剩眉梢動了動。
寧欣把滑鼠放下,教訓的語氣:「大晚上不在家睡覺,跑這裡幹什麼?還包夜?」
說完,她指了一下櫃檯上的金色牌子。
上面寫著『禁止未成年人入內』。
何東帆回神,極度無語:「寧老師,這裡未成年可不少吧?」
言外之意:你不管他們,只管我,算怎麼回事兒?
這是家不怎么正規的網吧,未成年不少。
寧欣是個打工人,自然是老闆怎麼吩咐她就怎麼做,但何東帆跟那些人不一樣,她在老太太那裡得到許多善意,對何東帆也有師生情誼。
寧欣冷漠拒絕,趕人:「快回家去。」
何東帆撇開臉,撓了撓頭,又把雙肘壓在櫃檯上,很認真地看著寧欣:「寧老師,我沒地方去。」
「嗯?」寧欣表示不信。
何東帆垂下眼眸:「我家裡沒人,我不想一個人呆在家,我還沒吃飯。」
「你姥姥呢?」
「我現在沒住那邊。」
寧欣默了一會兒,隱隱約約想起何東帆爸爸的事。
她問:「你爸呢?」
「人家一家三口去國外度假了。」
「……」寧欣啞言。
何東帆:「你不讓我呆在這兒,我也會去其他網吧,你不覺得呆在這兒,有你在,更安全嗎?」
寧欣給何東帆開了個機位。
過了會兒,寧欣看見飲水機指示燈跳到綠色。
她暫停電視劇,拆了一盒泡麵和一根火腿腸,接上熱水,給何東帆送過去。
何東帆翹著腿,抄著手,頭上戴著耳機,像是在看電視劇。
寧欣走近剛要遞上泡麵,順勢瞧了眼電腦屏幕,一個黑影閃現,頭上兩個白色窟窿。
她嚇了一大跳,往後一仰,差點把泡麵湯灑出來。
何東帆這才注意到寧欣,放下腿摘掉耳機,趕緊把泡麵接過來。
他跟著也有幾分慌:「你沒事兒吧?」
寧欣搖頭,怯怯地瞥一眼電腦屏幕,發現是一部動畫片,叫《名偵探柯南》。
寧欣,第一怕狗,第二怕恐怖片,就連動畫恐怖片也不行。
何東帆終於發現寧欣的反常原因,他像是發現新大陸,露著虎牙調侃:「寧老師,你害怕這個啊?」
寧欣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沒應話。
何東帆也沒再提這茬,舉著泡麵問:「這個泡麵是……?」
「你不是說還沒吃?」
何東帆摸摸鼻子:「謝了。」
寧欣剛想走,又問了一嘴:「一桶夠嗎?」
她好像記得,他食量挺大。
看見何東帆點頭表示夠吃,寧欣才走開。
寧欣才走出大包間,就看見盛昱站在櫃檯前,溫柔的跟她笑。
寧欣跑過去,輕輕拍掉他頭上還未融化的大雪花,小聲問:「這麼晚,你怎麼來了?」
不等盛昱說話,寧欣看見他背著的電腦包,猜出大概:「加班到現在?」
盛昱點頭:「嗯。」
「那你吃飯了嗎?」
「吃了。」盛昱輕輕抱住寧欣,身上有還未消失的寒氣,聲音很輕,「欣欣,情人節,沒趕上。」
寧欣心裡暖暖的:「我又不在意這些節日。」
也不知道盛昱信沒信這話,反正他笑了一下,揉她後腦勺:「今天加班是趕項目,明天不上班,明晚公司年會,之後就放假了。」
寧欣輕輕點頭。。
「所以,今晚來陪你。」
「不用陪。」
盛昱工作強度大,經常加班,這些寧欣都知道,而且盛昱是想留在這家公司長久發展的,所以很重視。
盛昱岔開話題:「我還要給你看樣東西。」
大廳很安靜,只能聽見激動打遊戲發出的敲擊鍵盤的聲音。
寧欣放開盛昱,把他拉進櫃檯里,坐下,小聲問:「給我看什麼?」
盛昱拿了個U盤,插上,然後滑鼠點擊『運行』。
頁面加載後,電腦屏幕變成黑色背景,有細閃,然後一大束玫瑰花出現。
寧欣還未做反應,被盛昱戴上耳機。
背景音樂是最近很火的歌曲,《約定》的純音樂。
寧欣看了眼盛昱,側頭靠在他肩上,身子也依過去。
隔著耳機,寧欣也能聽見盛昱的聲音。
他抱歉道:「以後會給你買真花。」
寧欣眼眸看過去:「我就喜歡這樣的。」
是,她喜歡。
是永遠不會凋謝的玫瑰花。
『永遠』,是很讓人心動的詞。
櫃檯下,盛昱抓著寧欣雙手握在手心,暖暖的。
這時,一個黑影壓過來。
寧欣抬眸一看,是何東帆。
他手上拿著錢夾,稍微有些木訥地垂眸看著二人。
寧欣心弦一顫,腦袋裡印上四個大字:為人師表。
她感覺背脊僵了一下,回過神立刻坐直身子,又站起身:「怎麼了?」
何東帆視線還停在盛昱臉上:「我…那個,我來給你泡麵錢。」
「不用,我請你吃。」
何東帆神情依舊愣愣的,點點頭,拿著錢夾走了。
盛昱看了眼,握著寧欣手腕,拉她坐下:「這誰?」
「你還記得我大一的時候給人當家教老師嗎?就是這小孩兒。」
盛昱點頭,過了幾秒,又說:「不小了吧。」
「高二了,現在。」
「嗯,你得提醒他,這個年紀不能來網吧。」
「我知道。」
盛昱堅持今晚來陪寧欣,還有個原因,他要和爸媽回老家過年,要過了初五才會回北都,所以想多陪陪她。
盛昱不僅要實習,還要趕畢業論文,他打算今晚在這兒寫論文,讓寧欣在旁邊休息會兒。
何東帆下機時,就看見寧欣趴在櫃檯上睡覺,身上披著一條展開的方形格子圍巾。
而盛昱坐在旁邊,面前擺了台筆記本電腦,一手放在鍵盤上,一手輕搭在寧欣背上,食指繞著寧欣一縷髮絲玩。
何東帆收回視線,把卡遞過去結算。
盛昱給何東帆辦理好,退了他五塊錢。
何東帆把錢放進皮夾里,離開。
白日換班的同事來,盛昱才叫醒寧欣。
簡單吃了個早餐,寧欣沒讓盛昱送,讓他趕緊回去休息。
寧欣回到家,剛打開房門就聞到很不對的味道。
她趕緊過去查看,然後給媽媽換衣服,換褲子,又換床上用品。
寧媽媽神志不清,抗拒寧欣所有接觸,甚至對她揮拳頭。
寧欣對此沒有過大的情緒,她把所有東西收拾好,又把早餐放好,看媽媽開始吃,才端上大盆把換下來的髒物拿去院子裡清洗。
這地方沒有暖氣,這時間段,連澡堂都沒熱水,寧欣只能用涼水洗。
涼水刺骨的痛。
寧欣好幾次凍得不行,把紅彤彤的手從涼水裡拿出來揉搓,哈氣。
老廖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是他出聲,寧欣才發現他在旁邊。
他說:「寧欣,我們也認識這麼多年了,叔叔真不忍心看你這麼辛苦。」
寧欣沒搭理他,快速沖水清理泡沫,只想快點離開。
老廖又說:「你那個男朋友好久沒來了吧?要不我……」
寧欣站起身,抖水,故意往老廖身上抖。
冰涼的水打斷老廖的污言穢語。
每次面對老廖,寧欣都會無比的厭惡目前的生活環境。
寧欣收拾完所有,又困了。
她把外套脫下來打算睡覺,這才發現包里有三千多塊錢。
寧欣想了一下,馬上給盛昱打電話。
果然是盛昱放的。
這是他的實習工資。
他說,他過年不在北都,怕寧欣有急用錢的地方。
寧欣不願意拿這個錢:「我現在有存一點錢,你把這些拿回去。」
「欣欣。」盛昱嘆了口氣,語氣有些疲累,「這錢你暫時用不上就存著,阿姨情況要入院才行,等過了年,我這邊實習工作穩定後,就給阿姨辦入院,知道嗎?」
寧欣沉默了很久。
她再不願,可現實就擺在那兒。
是盛昱打破沉默:「欣欣,睡會兒,我也困了要睡會兒,晚上還要去參加公司年會。」
這通電話結束後,寧欣已經沒有任何睡意。
她把本子拿出來,寫上日期,又寫上金額。
她往前翻了翻,反覆看了很久很久,最後合上本子,無力的趴在那兒。
這些她都記下,又有什麼用?
記了這麼多,她沒還過一次。
即便,她一次又一次的告訴自己,她是他女朋友,將來,他們會是一家人,她也願意為他付出所有,他們會攜手走到老,他們就應該相互扶持。
但她還是,被情緒包裹。
盛昱那麼優秀,而她…
寧欣看了眼媽媽。
這世上,應該沒有人願意成為累贅。
而她對他來說,就是累贅。
她拼命隱藏這種情緒,盡全部力氣想改變這種情況,可是現實,卻又在很多時候讓她不得不面對。
她覺著,自己手上像是有一條很粗很粗的麻繩,把他一圈一圈的捆綁起來。
她牽著繩頭,束縛住他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