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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舊時間線(一)

2024-06-10 08:52:21 作者: 刑上香

  如果一切都不曾改變,那麼——

  1、

  宋玄抵達大堯的那天,正逢著第一場秋雨,連天空都是霧蒙蒙的。

  他心裡卻是高興的。

  出使大堯這活,是他從大祭司那請來的——這原本不該是祭司的活計。

  尤其是他,南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玄衣祭司,公認的下一任大祭司。

  千里迢迢前往大堯,實在不是一個好主意。

  但宋玄是想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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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大堯人,生在衡陽,雖然為大堯所遺棄,被大祭司撿回了南圖,可他仍是想親眼瞧一瞧這片故土的。

  來之前,南榮君險些變成了老阿婆,千叮嚀萬囑咐:「大堯現在的皇帝,是個再凶神惡煞不過的人物,你得務必小心,不要惹惱了他。」

  宋玄點了點頭:「你放心,我不會給南圖惹禍的。」

  南榮君用那琉璃似的眼珠子白了他一眼:「誰怕你給南圖惹禍,我怕你多管閒事,再把小命丟在了大堯。」

  南圖的玄衣祭司,的確是個溫文爾雅,親近隨和的爛好人,這早已不是什麼秘密了。

  「大堯有這麼一位,也是氣數到了頭。」

  南榮君的眼眸中隱約漾起波瀾,笑道:「你這趟給我老老實實、平平安安回來,過幾年,你要去大堯的哪裡都省得。」

  南圖從祭司到子民對大堯一直野心勃勃,宋玄理解,卻不怎麼贊同。

  「祭司,快到了!」他聽見外頭有僕役喊他。

  宋玄甩了甩頭,將這些拋諸腦後,換上他那身屬於祭司的,白色滾墨邊的衣袍——原本他的衣裳是玄色的,聽聞大堯以玄色為尊,便只好忌諱著些。

  祭司的衣袍很重,線條筆直硬挺,跟宋玄平時的便服截然不同,惹的他下車的動作都有些不靈便,一腳踏空,險些墜下馬來。

  卻有一隻手穩穩地扶住了他。

  宋玄穩住身體,轉身正對上一張如秋月般皎潔動人的面孔。

  宋玄一時之間想起了南圖的第一美人熒惑公主,眼前這人生的如熒惑一般精緻無匹,卻有著一雙冰冷如枯井的雙眼,讓宋玄瞧愣了神。

  「大膽!」

  他聽見有人呵斥他。

  宋玄這才意識到,這人穿著的是一身玄色,正騎在一匹通體雪白的馬匹之上,面上隱約帶著審視和玩味。

  「你就是圖國來的祭司?」他問。

  宋玄意識到他的身份,極識時務地行禮:「宋玄,參見堯皇——」

  那人隨手用馬鞭挑起他的下巴:「朕本是來瞧個新鮮,沒想到祭司大人倒有點意思。」

  「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宋玄微微一怔,瞧著那人蒼白精緻的面孔,緩緩搖了搖頭:「您說笑了。」

  那人淡淡笑了一聲:「也是,南圖祭司,朕怎麼會見過。」

  「進來說話罷。」

  他騎著那匹馬,徑直進到了正殿裡頭,左右官員置若罔聞,竟沒有一個敢阻攔他的

  狂妄,陰沉,捉摸不定,天生反骨。

  這是宋玄對姬雲羲的第一印象。

  2

  宋玄早在來前,就聽說過這位大堯皇帝的凶名。

  他謀殺了自己的兄長,逼死了自己的父親,折斷了祖傳的金鞭,將一位德高望重的白相當庭杖斃。

  更有甚者,幾個月前他才經歷了一場逼宮,傳聞宮變當日,日月無光、血流成河。

  那位為首的陸相,被他親手砍下了頭顱,掛在了宮牆之外,一雙眼睛至死不曾合上。

  從此大堯便沒有人再敢惹怒這位暴戾無理的帝王。

  可他對自己這個不知名的使臣,似乎分外的感興趣,也分外的優容。

  這讓宋玄有些慶幸。

  姬雲羲在使館中找他下棋,要他說一些南圖的風土人情,他起初以為這位帝王是來打探情報,可幾番下來,他連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說了,也不見這位有絲毫的不耐。

  反倒是有些好奇地問他:「這麼說,玄祭司在南圖很受愛戴?」

  宋玄笑著說:「那也不至於,玄只不過是喜歡四處遊歷,知曉的人才多一些。南圖大多數的子民,還是信奉大祭司的。」

  「大祭司才是神明的化身。」

  姬雲羲眼中隱約浮現出不屑之色:「這世上當真有什麼神明嗎?」

  宋玄心知這位帝王叛逆,只笑著說:「哪怕沒有,心中存一方淨土,一位神明,總還是好的。」

  他那時候哪裡想到,自己這句隨口的勸解,竟給自己帶來了大麻煩。

  3

  宋玄怎麼想不通,這位帝王究竟發了什麼瘋,竟然要強行將自己鎖在了一座高塔之上。

  「這是摘星閣,整個大堯離天空最近的地方。」姬雲羲站在他身邊輕聲說,「你是離神明最近的人,理應住在這裡。」

  宋玄哭笑不得:「我不是什麼神明,祭司也只是一個人罷了。」

  姬雲羲伸手撫摸他的面孔。眼底冰冷,神色卻帶著隱約的痴迷:「你不是說了?心中有一方淨土,有一位神明,總是好的。」

  「宋玄,我這裡骯髒的沒有落腳的地方。」姬雲羲低低地笑了起來。「可我總覺得,你是乾淨的。」

  「留下來吧,神也好,人也罷,你想讓你成為我的。」

  4

  宋玄對於自己被囚禁的認知,並沒有想像中強烈。

  他這人,原本就是靜也可,動也可,姬雲羲好吃好喝地供著他,在大堯住上一陣子,也並沒有想像中難受。

  在南圖時,他也經常在作為祭司,在神殿等待子民的到來。

  區別只是,他變成了姬雲羲一個人的祭司。

  姬雲羲對這位高塔之上的異國祭司,沒有絲毫的厭倦,他總過來找他說一些無關痛癢的話,給他帶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最後實在沒有話說了,便盯著他發呆。

  宋玄不大明白,自己長得還沒有這位皇帝自己美艷,究竟有什麼好看的呢?

  有一回姬雲羲在他這兒昏睡過去,醒來時的第一反應,是從袖子裡抽出了一把鋒利的短刃。

  那時候宋玄正在一邊,拿著筆墨發呆。

  姬雲羲微微皺了眉,問他:「你不殺我?」

  宋玄微微一愣,筆尖落下好大一滴墨汁來:「我為什麼要殺你?」

  「你殺了我,就能回去了。」姬雲羲靜靜地說。

  「我也沒有那麼急著想回去,」宋玄撐著下巴說。「南圖的祭司很多,我並不必要……而且,大堯的點心很好吃。」

  姬雲羲勾了勾唇角,跳下床問他:「你在寫什麼?」

  「我想寫漢字,」宋玄神色有些為難。「但是我只會讀,並不會寫。」

  他早年在宋家只學了個大概,後來到了南圖,就擱置了。至今也只學會了讀,並不會寫。

  「我教你。」姬雲羲從背後覆蓋住他的手,熱氣低低地呼在他的耳側。「你要叫我師父。」

  「想都別想,」宋玄笑了起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比我還小一些。」

  「那你就叫我的名字吧,」姬雲羲靜靜地說。「雲羲。」

  「雲羲……」宋玄念了一遍,姬雲羲又握住他的手,教他重新寫了一遍。「記住了嗎?」

  宋玄瞧著那複雜的「羲」字,搖了搖頭:「你這名字怎麼這麼難寫?」

  「你可以慢慢學。」姬雲羲輕聲說。

  5

  其實如果宋玄不是一個童子雞祭司,他應該能想到,一個冷血無情的人,如果忽然溫柔下來,那絕對不僅僅是因為他最近心情比較好。

  他或許會有很多其他的心思。

  比如,在一天夜裡,姬雲羲對他說:「我今晚留下來。」

  宋玄還在練字,只隨意點了點頭:「好。」

  姬雲羲從他的背後擁住他,低低地笑了起來,伸手解開了他的衣帶:「我的意思是,我們一起睡。」

  宋玄一愣,忽然意識到這位年少的帝王意有所指,轉頭看著他:「玄……並無此意。」

  姬雲羲笑了起來,他的笑意冰冷,仿佛從來沒有到達過眼底。

  他說:「宋玄,你別弄錯了,是我要你,你想不想,並不重要。」

  宋玄的腦子亂鬨鬨一片,忍不住深深地鎖起了眉。

  他遲疑了片刻,仍是堅定地推開了姬雲羲,神色終究是帶了幾分疏遠。

  「宋玄不願意。」宋玄的聲音不高不低,帶著他特有的溫和與堅定。

  「那就沒有法子了。」姬雲羲低低的笑了起來,外頭竟走進了幾個侍衛,將他的上半身按在了桌子上。

  那人捏著他的下巴,輕聲繾綣道:「你最好老實一點,我還是很喜歡你的。」

  說著,竟就要這樣扯下他的衣帶,褪下了他的綢褲。

  宋玄瞪大了眼睛,急怒之下顧不得敬稱:「——姬雲羲,你瘋了!」

  姬雲羲咬著他的耳垂,吃吃地笑了起來:「我是不是頭一個碰祭司的人?」

  宋玄頭一次對囚禁這件事,產生了這樣直白的認知。這並不只代表著他的足跡範圍,而是代表著他沒有任何的尊嚴和自由,只要這位年輕扭曲的帝王起了興致,隨時都可以按照他的心意玩弄侮辱他。

  他想,如果現在手裡有一把刀,說不定他會毫不猶豫地插姬雲羲的胸膛里的。

  那人伸出艷紅的舌尖,眼尾帶著明晃晃的媚意:「祭司為什麼是甜的?」

  宋玄不想掙扎,也不想大聲謾罵,因為他知道,這對於姬雲羲來說,這些與助興沒有什麼區別,他並不願意白白浪費力氣。

  他對著桌子,低低地笑了起來,連脊背都在顫抖。

  他說,姬雲羲,你不覺得自己很可憐嗎?

  你是不是一無所有,才會這樣的荒謬和下作?

  宋玄是會傷害別人的。

  不但會,而且深精此道,他向來能夠看到一個人最疼痛的疤痕,並且,知道如何在上頭插上最深切的一刀。

  尤其是在別人觸怒了他的時候。

  他的聲音沒有一絲的怨毒,反倒溫柔和緩,又帶著隱約的蠱惑。

  他說,大概沒有任何人會愛你,才會對一點禮節性的和煦都當作甘霖。連心悅都這樣的扭曲和不堪。

  姬雲羲,這樣的你在指望著什麼?指望著你傷害了的人,再回過頭來,對你溫柔以待嗎?

  宋玄毫不驚訝,自己會說出這樣惡毒的話來。

  這是合情合理的報復。

  他毫不意外,感受到了沉默。

  之後襲來的,是劇烈的疼痛。

  「你說的對,」身後的聲音如惡魔的囈語。「宋玄,你說的都對。」

  宋玄的聲音因為疼痛而顫抖,卻帶著毫不客氣的笑:「想殺了我嗎?」

  「不會的,」姬雲羲輕輕地摩挲著他的嘴唇,將手指探進去攪弄。「我很喜歡祭司。」

  宋玄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指,在嘴裡嘗到了血腥味。

  姬雲羲卻從始至終沒有發出過任何痛呼,只有輕輕的喘息聲,伴著他的動作愈發急促。

  如果宋玄能夠看到他的臉,一定能夠看出他眼中的絕望與歡愉,仿佛從不見天日的幽冥中爬出來的惡鬼,終於瞧見了一寸曙光。

  儘管它會與這曙光一同寂滅。

  撕破了彼此所有的尊嚴、充斥著撕裂和疼痛、甚至找不到絲毫的溫柔。

  大概沒有比這更糟糕的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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