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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燎星

2024-06-10 08:52:04 作者: 刑上香

  宋玄沉寂了足足半個月,沒有出過房間,任外頭雷聲陣陣、烽火連天,也沒有半點反應。

  直到半個月後,謝罄竹急忙忙地來找他去傷病營,說是常雨撐不住了。

  常雨是在烏甲軍被追擊時受的傷,被流矢穿透了肩胛,卻不想從此一病不起。

  作為烏甲軍的一員,在醫藥方面是能受到優待的,可終究還是抵不過不斷潰爛的傷口、和持續不斷的高熱。

  宋玄趕去的時候,常雨已經瘦得皮包骨頭,臉色蠟黃,顯然只有一口氣吊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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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風緊緊地握著他的手。

  「宋先生來了?」常雨抬了抬眼皮,似乎已經看不清東西了,聲音也虛弱極了。

  「是。」常風的聲音都在顫抖。

  宋玄蹲在他的席邊,輕聲對他說:「我來了。」

  「先生……我們不後悔過來。」常雨的聲音很沙啞,與在四方城的輕快活潑截然不同。「我們常家槍,就是戰場上的槍……」

  「常家的後人,不能一輩子都是個地痞。」常雨慢慢地說。

  常風咬著牙,沒有落淚。

  他們兄弟兩個,常風向來是笨嘴拙舌、穩重老實的那一個,常雨卻是精明靈活、見風使舵。

  可最後,常雨卻是先走一步的。

  「先生,我走了,我哥哥……請您多照拂些,至少看在同出四方城的份兒上……」常雨笑了兩聲,劇烈地喘了一口氣。「他腦子不好使,容易得罪人,但是……槍練的,比我好。」

  宋玄隱忍著喉嚨翻滾的沙啞:「好。」

  「您是一諾千金的大人物,答應了,就不能反悔了。」常雨嘿嘿笑了起來,明明是少年人的機靈,在他的臉上卻看不到絲毫生機。「我爹還不是個酒鬼的時候,最看重的,就是我哥……後來……就不行了……」

  他似乎再次陷進了回憶和昏迷之中,語言也變得渾噩和支離破碎。

  常風終於忍不住,將頭埋進那薄被之中,肩膀一下一下地聳動著。

  謝罄竹眼眶也紅了,他拽了拽宋玄的衣角,兩人悄無聲息地走了出來。

  「宋先生……」謝罄竹叫住了宋玄。「按理說,我來南疆的動機不純,也沒資格說這話。」

  「但是先生,這大營里難過的,不止您一個。」

  「方老闆走了,有你和季公子會為他難過,常雨病重,有他兄長為他禱告,可……這大營裡頭,千千萬萬的亡魂,卻是死了就死了,家裡連個信兒的收不到……」

  邊疆就是這麼一個地方,新鬼煩冤舊鬼哭,若真是哀哀戚戚,只怕沒個盡頭。

  姬雲旗、花無窮,都是這樣一步一步過來的。

  「我知道了,」宋玄看著仿佛血染的半邊天空,低聲道。「跟大將軍回報一聲罷,今夜我帶兵。」

  謝罄竹單膝著地,應了一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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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為了印證了了的話,大堯的軍隊勢如破竹,對於大祭司的盲目信任,成為了圖人的致命傷。

  姬雲旗趁機派宋玄散布謠言,聲稱大祭司是遭了天罰,再有天機營在前炮火聲震震,圖人從此一蹶不振,縱有蒼野嘔心瀝血,卻也是無力回天。

  日子一天天的推進,終於有一日,了了前來向他道別。

  宋玄依舊是那樣一張平靜的臉。

  了了注視著他,忽得說了一句:「如果我說,我曾經失去得比你多的多,你會不會心情好一點?」

  宋玄沒有說話。

  了了輕輕站起身來:「方秋棠曾與我見過一面,我那時就跟他說,他會為天下慷慨赴死。」

  「你猜,他是怎麼答我的?」

  了了以為自己等不到宋玄的回答。

  可宋玄卻回應他了,聲音很小,卻帶著一絲苦笑:「他一定說你放屁。」

  了了笑了起來:「對。」

  宋玄嘆息了一聲。

  「你看看,還是我說的對。」了了攤了攤手。「……他還硬要跟我打賭,賭輸了活該。」

  「你們賭的什麼?」宋玄忽得問。

  「若是他沒死,我就要告訴他長生不死的秘密。」

  「若是他死了,」了了嘆息一聲。「我就要幫他完成一個遺願。」

  「怎麼都是你吃虧?」宋玄問。

  「因為方老闆說,他是個商人,不做虧本生意。」了了更無奈了。

  宋玄沉默了半晌,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來:「他的遺願是關於季硝的?」

  「不可說,不可說。」了了搖了搖頭,卻已經將答案寫在了眼睛裡。

  宋玄也沒有再追問。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這是我們人生中第一次遇見,也是最後一次遇見。」了了笑了起來。

  宋玄第一次認真打量這個人的長相,他發現了了生了一張俊逸不羈的臉。

  如果他有頭髮,穿上一身俗家衣裳,看起來會更像是一個嬉笑怒罵、豪情不羈的劍客。

  除了他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太寂靜了。

  「結束了,」宋玄說。「你不會再干預未來嗎?」

  「我猜,你不會想知道的。」了了說。

  是的,就像宋玄並不想知道過去,了了也並不想知道未來。

  「對了,我回去的路上,會去見一次姬雲羲。」了了說。「我不會告訴他你在這的經歷,但是我想帶走覺遠。」

  「覺遠?」

  「淨空是因為我和方秋棠的干預而死的,我總得負點責任。」了了說。「活在記憶中的人,已經太多了,最好不要再增加了。」

  宋玄聽懂了,所以他去問,除了覺遠還有誰,活在記憶之中。

  了了揮了揮衣袖,笑著走了出去。

  臨走前,宋玄問了他一句:「你叫什麼名字?你不是真的叫了了,對嗎?」

  了了笑了起來:「我第一個名字,叫燎星。」

  那位太祖時聞名遐邇的劍仙,大堯的第一任國師,燎星。

  宋玄竟然沒有太過於意外。

  這之前,應該還有很長很長的一段故事。

  關於燎星與太祖,了了和姬回,這樣的一個人,總是離不開詩與酒,劍與歌的。

  可那些戲謔豪情的俠影、糾纏不清的愛恨,也總是掩蓋在滾滾的塵埃之下、無趣的文字之間,再沒了首尾。

  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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