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兔窟
2024-06-10 08:51:28
作者: 刑上香
一夜的喧囂煙塵散去,城牆內外都鋪陳著傷員和屍首,敵人暫且退卻,城牆上的官兵也終於得以休息,淋漓的鮮血、箭支與刀劍的留下的痕跡,記錄了這一夜的鏖戰。
這不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戰爭,南圖人多勢眾,又急於攻城,更是用盡了一切手段,守城官兵死傷泰半,如今只要敵人重振旗鼓,便能給他們致命一擊。
比他們更慶幸這件事的,是南圖人的將領風掣,他是南圖出了名悍勇無畏的將領,如今蒼野將軍和大祭司都在邊疆,一聽聞這次行動是抓捕大堯的皇帝,他便自請前來。
他要親手捉住那個傷害了大祭司、剜了大祭司眼睛的狗皇帝。
風掣下定了這樣的決心,等待著士兵休整清點完畢,再進行最後的致命一擊。
忽得,從薄薄的晨霧之中,穿出了喀啦啦的沉重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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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直緊閉著的大門,如今竟放下了。
「風掣將軍!」他聽到下屬慌裡慌張地回報:「門開了。」
「守城的人呢?」
「不、不清楚。」
薄霧之中,那城門大敞,裡頭空空蕩蕩,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派人進去勘查了嗎?」
「進去了,說是一個人都沒有。」
「再等等。」風掣將軍心下生疑,硬生生等到了日上三竿,有下屬勸道:「將軍,咱們拖不得。」
他們遠途繞路而來,雖人多勢眾,但後備有限,且應付不得援軍,只得速戰速決。
如今四方城大擺空城計,風掣將軍雖有心懷疑,可終究是拖延不起,又見城中空空蕩蕩,並無異動,便留下小半人在城門口接應,帶著大隊人馬浩浩蕩蕩沖了進去。
艷陽高照,南圖軍的馬蹄「噠噠」地踏在四方城的土地上,只有流水清風,整個城市仿佛一座死城。
「將軍,這狗皇帝不會跑了吧?」有人說。
「跑?」風掣吐了口唾沫。「他能往哪裡跑,這城明里暗裡、河道城門都有咱們的人盯,若有人出來,咱們第一個得信,他還能插翅膀飛上天不成?」
事實上,他們這次本就為了姬雲羲而來,幾個城門都埋伏了人手,只等那狗皇帝一冒頭,就當場拿下。
誰料想,整整一夜,竟無人出城。
連風掣都有了些隱隱的擔憂。
「再說……」風掣眯起眼睛,瞧著這空蕩蕩的城池。「一個狗皇帝跑的了,那這城裡其他人呢?死絕了不成?」
那下屬頓時沒了話:「那現在……」
風掣冷笑一聲:「畫像不都看過了?清點三千人隨我去官府,其餘人讓他們挨家挨戶地給我去搜,我倒要瞧瞧,他們在玩什麼花樣——「
他還真就不信,這整整一城的大活人,還能給變沒了不成。
他們騎在馬上高談闊論、肆無忌憚,沒有瞧見,方才經過的房檐下,正攀著一個身材瘦小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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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圖狗進來了?」
「來了,二子說他聽明白了,那群人要挨家挨戶的搜人。」
「還真讓姓宋的那個神棍給說中了。」
半面生嗤笑一聲,正大搖大擺地坐在一間民宅裡頭。
這房屋狹小寒酸,與他的身份極不匹配,他正一邊喝著不喝口的粗茶,一邊跟窗檐下的人說話:「讓那些百姓都藏好了,沒有信兒,都別出來。滾罷。」
那知會他消息的人仿佛猴子似的,從窗檐下悄無聲息地溜走了。
半面生臉上的嘲弄淡了,反而帶了幾分凝重,仿佛在等什麼人似的。
果然,不過片刻,便有人來粗暴地砸門。
「砰——」「砰——」「砰——」
半面生半闔著眼睛,一動不動,兀自搖著那柄摺扇。
「轟——」
只聽一聲巨響,那宅院的門閂被粗暴地砍斷,整個門都轟然塌下。
隨之而來的,卻是鋪天蓋地的粉塵。
門樑上飛下來地粉塵,迷了圖兵的眼睛,令他們亂成了一團,胡亂叫嚷著意義不明的南圖話。
緊接著,有疾馳的箭支從屋檐飛去,射穿了來人的身體。
這些人尚且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便倒下了一片。
有幾個用同伴的身體擋住了箭,怒吼一聲衝進了房子。
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明白,罪魁禍首一定是側著身子,在正廳喝茶的那個男人。
半面生動了。
他動得極快, 摺扇一開一合,就劃破了兩人的喉嚨,再轉身一刺,竟插進了一人的胸膛。
這時圖人才發現,他那柄摺扇竟是鐵骨,根根削鐵如泥,頂端更是如刀尖鋒利。
可發現的已經太晚了。
半面生的扇,已經精準地刺入了他的心臟。
他半張笑臉清潤如風,半張笑臉如魔鬼般猙獰:「你們不認得我,我便告訴你們。」
「半面生趙檀,今日要你們圖國狗的命。」
說罷,手上用力一攪,碾碎了那人的心臟,還未等門口其餘人撲將進來,新一輪的箭支又鋪天蓋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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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間與半面生相臨的房舍,門外掛著一條褪色的紅巾子。
在四方城,掛著這巾子,便是表明此處是一位暗娼的住所。
南圖人不懂這個,橫衝直撞進來,卻見這院子裡處處幔帳,香氣撲鼻,甚至還掛著女兒家的衣物。
這些兵丁個個心曠神怡,眼裡狼似的饑渴,盯著那紙糊的薄木門,眼看著就要撲將進去。
卻不想,身後的幔帳閃過一道倩影。
一把匕首將一人從背後貫穿。
鮮血噴濺在幔帳之上。
其餘人剛覺得不對勁,卻只覺得渾身酥軟,沒了力氣。
昏迷前,隱約聽見兩個女子互相笑罵:「小蹄子,這藥可貴著呢,你若是用光了,拿什麼賠我?」
「那就拿我這身爛肉陪給姐姐。」
「呸,誰要你這身爛肉!」
「姐姐當然不肯要,姐姐想要的是宋……」
「你等著,今個兒我不撕爛了你的嘴!」
兩條美人蛇在幔帳之中相互嬉鬧,似乎半點沒有殺了人之後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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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啊!來追大爺我!」
猴兒似的青年在瓦檐之間蹦跳,空氣中都是他低低地笑聲,左閃右躲避開了身後的箭支,一轉眼從窗口鑽進了一座店鋪裡頭。
南圖將領猶豫了片刻,一揮手,還是命人撞開了店鋪的大門。
這似乎是一家飯莊,空氣中還瀰漫著奇異的香味。
南圖將領顧及著那身手敏捷的青年,走了兩步,皺起眉來,剛要命人去探。
忽得有什麼東西從二樓傾瀉。
將領反應得快,剛一跳開,卻忽得感受到了滾燙的溫度,緊接著而來的,是面部、手臂的劇痛。
熱油——
是滾開了的熱油。
士卒們還沒來得及哀嚎,又是一陣風聲,眾人抬頭一看,棚頂上竟吊著一塊木板,上頭敲著根根寒光的鐵釘,硬砸將了下來。
「啊——」
這叫聲太慘,似乎隱約衝破了雲霄,傳到了某處某人的耳朵里。
宋玄正在風月匠的密室裡頭,用毛筆在四方城的地圖上圈圈點點。
姬雲羲正在他的旁邊,乖巧地支著下巴。
「你現在可以說了?」姬雲旗神色中帶了一絲興味。「你的計劃到底是什麼?」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宋玄神色平和。「我是最了解四方城的人,也是不會害了四方城的人,您知道這點就夠了。」
「可……」花無窮在一邊也有些困惑。「你讓百姓藏於地窖,城中的一半混混地痞藏身於民舍,難道真想靠著他們嚇退南圖君不成?」
她是正經打仗的人,哪裡見過宋玄這樣胡來的。
宋玄的神色頓了一頓。
不是因為花無窮的質問,而是因為案下姬雲羲正用腳輕輕撩撥著他的大腿。
「不許胡鬧。」宋玄抬筆在姬雲羲的鼻子上點了一點,換回了一個挑釁的表情。
「敵眾我寡,自然應該分而化之。」宋玄放下筆,慢悠悠地說。「而四方城,巷窄路狹,多橋多水,屋舍繁多,外鄉人住個四五年,都常會在這裡迷路,是我們最有力的地形。」
「最重要的是,我們不是用兵與他們對決,我們用得是一群惡徒。」
「一群惡徒,和一群勇猛的士卒,在平曠的戰場上,或許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宋玄靜靜地說。「但一個陰狠的惡徒,在一個迷宮似的地方,可發揮的餘地,就太大了。他們進可攻,退可逃,如魚得水。」
花無窮還是不解:「可你不能全指望著他們。」
「是了。」
「所以,請君入甕,是第一步。」宋玄放下筆,靜靜地說。「藏毒蛇於兔窟,是第二步。」
「至於第三步……」宋玄神色愈發的沉靜。
「狼虎相逢於獨木,你們猜猜,誰會笑到最後?」
花無窮還沒有弄懂,姬雲旗卻忽得笑了起來:「宋先生,幸虧我們不是敵人。」
宋玄靜靜地坐在那,一身白衣纖塵不染,一雙眼瞳,卻當真是幽深似海:「您說笑了。」
姬雲旗搖了搖頭,拉著花無窮離開了密室:「走罷,快到我們出場的時候了。」
「主上,」花無窮卻隱約露出了一絲疑惑:「咱們不去求援兵嗎?」
姬雲旗笑了一聲:「不需要。」
「咱們真能以少勝多?」
倒不是花無窮不信,只是先頭他們都是精兵強將,以命相搏,心中終究有些低。
可如今城中正牌軍沒有多少,宋玄指派著一群流氓混混,就要打贏一支軍隊。
姬雲旗搖了搖頭:「不是勝。」
「宋玄這是要他們,命喪此處。」
花無窮瞪大了眼睛。
姬雲旗若有所思。
宋玄此人,初見只覺得聰慧良善。
可如今看來,此人生於治世,歸於姬雲羲,未嘗不是大堯的一大幸事。
若是生在亂世,或是有狼虎之心,那恐怕才是一場不可預估的災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