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夜襲
2024-06-10 08:51:24
作者: 刑上香
直到上了馬車,宋玄仍牽著姬雲羲的手,臉上的神色有些複雜,似乎頗有些不解,卻又有所觸動。
「阿羲……禪讓一事,你來之前就想好了?」宋玄問。
姬雲羲「嗯」了一聲,眨了眨眼睛,佯作出幾分楚楚可憐來:「哥哥怪我沒跟你商量嗎?」
宋玄搖了搖頭:「只是沒想到罷了。」
「沒跟哥哥商量,是因為他八成不會接。」姬雲羲低低地笑了一聲。「他若是想做皇帝,當年還逃什麼。」
「那若是接了呢?」
「那我便正好將這燙手山芋轉給他,」姬雲羲沒有半分猶豫,笑吟吟地答道。「我在那兒說的不是假話。」
「他戰神的名號是真,我厭惡他是真,這世間人盼著他也是真。這天下他若想要,拿去剛好,我要哥哥就夠了。」
宋玄忍不住颳了他鼻子一下:「兒女情長,竟大於家國天下了麼?若是讓旁人知道,不是要笑掉了大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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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清楚,」姬雲羲摸了摸鼻子,說得坦坦蕩蕩。「待我好的是你,不是天下,我想要的是宋玄,不是天下。我的初心就是你,目的也是你,其餘的,權衡利弊,都可以捨去。」
在他的眼中,人最可悲的不是一無所有,不是貪得無厭,而是從始至終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若是聽了旁人所言,去追求千般風景、萬般高尚,到頭來卻弄丟了自己的心之所向,那才是真正的悲哀。
他自認心胸狹隘,品行卑劣,卻只有一件事做得最好: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不是家國天下,不是高高在上,不是青史留名的賢明和大度,不是一個成功的帝王。
只是一個人罷了。
宋玄被這一通歪理說的嗔目結舌,竟不知怎麼反駁。
夜色下,宋玄能看到身邊人的眼中閃著狡猾卻又執著的光芒,他隱約有些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栽在這人的手中,且栽得心甘情願了。
他嘆息一聲:「若是明日,姬雲旗改了主意,不肯歸還玉璽。聖上就只能跟宋某浪跡天涯了。」
姬雲羲眼中竟生出一絲興味來:「那我們做一對江湖騙子。你不是說,有夫妻一同行走江湖的,哥哥瞧我有沒有這個天分?」
宋玄見他神態中的期冀不似作偽,愈發地拿他沒了辦法,正待同他講起江湖中事,便聽後頭一聲馬嘶。
緊接著便是一聲熟悉的呼喊::「宋玄!」
正是花無窮的聲音。
宋玄探出頭去,瞧見花無窮單臂一撐,輕鬆從一匹棗紅馬背上躍下,動作敏捷熟稔,穩穩地落在他的面前,一手挑起了車簾。
「出大事了。」她的神態肅然。「外頭有人趁夜攻城——」
「什麼人?」宋玄問。
「南圖人,其餘的正在打探,但多半是沖你們來的。」她說。「官兵正在守城,但對方人數太多。如今聖上不安全,主上命我來接你們回去。」
宋玄與姬雲羲對視一眼,利落地答道:「上馬,你來駕車。」
花無窮利落地跳了上來,提著祝陽的後衣領,將他扔到了車廂裡頭。
順嘴還沒忘記罵宋玄一句:「王八羔子,你倒是差使的順手,老娘還有帳沒跟你清算。」
顯然是先頭在她家主上的面前,沒敢多話,如今憋得狠了。
宋玄哭笑不得:「姐姐,這都幾時了,你還惦記著這事呢?」
花無窮冷笑一聲:「有我在,你怕什麼?」
車裡坐得三個男人咂摸了半晌,總覺得哪裡有些倒錯,仿佛他們是嬌滴滴的大姑娘,駕車的那個才是鐵骨錚錚的好漢。
宋玄沉默了片刻,忽得道:「你們可有什麼打算?」
花無窮也沒有什麼可迴避的:「先想法子將你們送走,我與主上會撐到援兵來。」
宋玄忽得從她手中接過了韁繩:「回去。」
「什麼?」花無窮一時有些愣住了。
「我別的法子。」宋玄說。
顯然四方城百姓也察覺了異常,這一路燈火通明,人聲紛亂,伴著夜風呼號,令這夜晚竟比白日還要熱鬧。
這一夜的四方城,註定不平靜。
花下樓原本歌舞靡靡的大堂,如今已經肅清坐席,姑娘們紛紛退去,只有姬雲旗高踞上首,面上覆著一塊面具。
姬雲羲瞧見他的模樣,便忍不住挑了挑眉:「他的臉見不得人?」
宋玄在他耳邊低聲道:「這是賭王的面具,他做賭王時向來不露真容。」
再往左右看,有幾個熟悉的面孔已經列次端坐,有幾人瞧見宋玄,露出了驚訝的神色來,點了點頭,終究是沒有多話。
這些人竟都是四方城地下的八門魁首。
而離姬雲旗最近的,也是宋玄的老熟人,傅三爺。
宋玄剛剛落座,就聽一人沉不住氣道:「三爺,外頭可還亂著呢,您著急忙慌地把弟兄們叫來,又不說話,這算是什麼意思?」
有人開了頭,廳里便熱鬧了起來。
「外頭怎麼回事我還沒鬧清呢?水漫了不成?」
「昏了頭了,誰家的孫子,敢淌咱們這兒來!」
「是不是哪處新搬來了人,咱們不曉得?」
「有甚麼新搬來的,攏共幾個打漂子的,都在這兒了——」
這些子人做的都是見不得光的營生,說起話來也讓人云里霧裡,摸不到頭腦。
其他人倒還好,只姬雲羲和祝陽兩個,連猜帶蒙,才能隱約明白點兒。
再見那堂上說話的眾人,更是個個生得奇形怪狀,缺眼睛的,刺龍畫虎的,面相兇狠、滿臉橫肉的,拿鐵扇的,哪個都不像是易與之輩。
他們早些年雖也在四方城待過一陣子,卻沒有將這些人物看得這樣齊全,如今瞧見了,愈發的驚愕。
祝陽守著門邊,忍不住咂舌:「宋先生以前就是跟這些人打交道的?瞧著比牢里的死囚還凶。」
他怎麼也沒法把整日笑吟吟、沒有半點脾氣的宋玄,跟這些人劃到一堆去。
花無窮瞧他一眼:「官府真要清算起來,這些人個個都該死。」
八門中人,能坐到這兒的人,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就連宋玄,多年行騙,真要樁樁件件細數下來,腦袋也夠掉個十回八回了。
可就是這樣一群惡人,才是四方城真正的掌控者。
堂上傅三爺咳嗽了一聲,眾人便都漸漸安靜了下來。
他端起一盞茶,啜了一口。
他的年紀並不是這些人之中最大的,臉上的皺紋也不多,一雙手卻異常的蒼老。
「水漫了。」
他將茶盞擱在桌上,靜靜地說。
這句話若是正常來理解,便是有敵打來了,可眾人聽聞,反倒安靜下來了。
「三爺,你可別誆我,」只有一個書生打扮的男人輕笑了一聲,手上慢悠悠搖著扇子。
這書生的五官清雅,卻只有半張臉。另半張臉上都是可怖的燒傷,瞧著仿佛厲鬼一般:「你當弟兄們不出四方城?幾時有水敢往咱們這兒漫?」
「半面生,你我做得不是一個行當。我傅三一個唾沫一個釘,從不誆人。」傅三爺摩挲著茶盞的邊緣。「這回來的,是滔天洪水。」
半面生也不惱,反倒笑嘻嘻地問:「這四方城只有河水,哪來的洪水,我倒是想知道知道。」
「南圖來的。」
這次開口的卻是帶著面具的姬雲旗。
眾人縱然不認得他,也認得他的面具,來時敬他幾分,如今卻都不做聲了。
「南圖?」半面生這回笑得更厲害了,仿佛聽到了什麼荒謬絕頂的笑話。「南圖放著邊疆不管,過了至少兩城,繞了不知多大的圈,來打四方城?等著被調兵圍剿不成?」
「賭王,你是昏了頭不成?」
「半面生!」傅三見他言辭放肆,低低呵斥了一聲。
「三爺,我可沒胡說。」半面生目光銳利。「咱們弟兄一半都是粗人,不懂形勢,可也不能這麼糊弄。」
「若是咱們哪位弟兄,碰了釘子、得罪了硬茬、招了水,只管說就是,我半面生也不是不講道義的人。但圖國狗——」
他冷笑一聲。「拿這種鬼話來誆誰呢?」
上頭姬雲旗目光游移,與宋玄和姬雲羲有了短暫的交匯。
「南圖兵馬千里奔襲,自然是有所圖謀。」姬雲旗開口。
「圖什麼?咱們四方城還藏了什麼寶貝不成?」半面生也瞧出來了,這回為首作東的,可不是傅三爺,而是這個神出鬼沒的賭王,乾脆敞開了說。
「賭王,外頭的人不知凡幾,官兵還不知道能撐到幾時。你把咱們聚一起,無非就是需要咱們弟兄了,我勸你,最好還是說實話。」
「咱們不怕事,卻也不會給人做槍使。」
半面生步步緊逼,姬雲旗卻不能將實話說出來。
要知道,姬雲羲出京的消息,應當是絕密的。
南圖兵馬不顧邊關,費盡心機繞路而來,只能是為了姬雲羲。要麼是盛京那邊有人漏了風聲,要麼,就是花無窮送信的渠道出了問題。
不管是哪個,姬雲羲都不適宜在此事暴露身份,免得節外生枝。
「此事禍源在我。」末席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眾人看去,宋玄正立在那裡,神色溫和,語帶歉疚:「勞煩賭王替我遮掩,是宋玄惹來的麻煩,連累諸位了。」
有些原本沒注意到他的,如今也定睛瞧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