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質問
2024-06-10 08:50:59
作者: 刑上香
當夜,雷聲陣陣,秋雨冰冷。
這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姬雲羲仰面躺在床上,雙眸沉靜,眉心微蹙,腦海中卻不斷回放著宋玄的神態。
那人柔軟的嘴唇微微顫抖,印在他的額頭上,竟如一顆巨石落在心湖,驚起了滔天的浪花。
他一次又一次搜索著自己對他的記憶,卻是乏善可陳。
那樣鮮亮的一個人,怎麼在他的記憶中,卻會如此的平淡?
他終究還是無法入睡,起身向門外傳喚:「讓祝陽來見我。」
侍衛不曉得究竟發生了什麼,只知道今日的聖上比往常冰冷更甚,只能低低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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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玄闖進了南圖使者暫居的使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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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舊穿著夜裡那一身白袍,一路過來吸足了雨水,順著他的衣角淌下,洇濕了他腳下精美的地毯。
他的身後,南圖侍衛與使館的侍衛針鋒相對,僵持不下。
「國師大人,」南榮君笑眯眯地瞧著他。「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宋玄的聲音平淡,目光卻如刀子一般:「是你做的。」
南榮君的笑容更甚:「國師大人發現的真快。」
這下他就更確定了,宋玄和姬雲羲,關係密切,甚至對彼此來說,都意義重大。
否則宋玄也不會這樣快的發現姬雲羲記憶出現了問題,更不至於失態至此。
四方城的那個宋玄,可是個刀架在脖子上都穩如泰山的老江湖。
「怎麼?後面的話,國師打算敞著門說嗎?」南榮君似笑非笑。「我倒是不介意。」
宋玄用腳踢上了門。
他的頭髮濕漉漉的,頰側的頭髮一綹一綹貼在皮膚上,看起來很是狼狽。
「我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南榮君慢條斯理地說,眼中卻帶著分明的惡意戲謔。「卻沒有想到,原來大堯的皇帝和國師大人,竟然會有這樣密切的關係。」
「生死之交?手足之情?」南榮君故意放慢了聲音,淺色的眼珠讓他看起來分外詭秘。「還是……斷袖之癖?」
「跟你無關,」宋玄淡淡地說,他的聲音有些喑啞,仿佛在強壓著怒火。「你想要什麼?」
「我什麼都不想要。」
南榮君已經在宋玄的臉上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或者說,現在的情況,就是我想要的。」
情況比他想像的還要有趣。
宋玄之於姬雲羲,似乎並不僅僅是親友、愛人,反而更像是一匹烈馬的轡頭,他約束且安撫著姬雲羲的暴烈和陰暗,致使他不至於肆無忌憚。
可若是沒有宋玄呢?
若是宋玄,從始至終都未曾出現在他的生命中呢?
這位年輕多疑又陰狠的帝王,會把這個國家拉向怎樣的深淵呢?
這比後宮裡塞進一個熒惑公主,有趣得多,也有效得多。
而且,他或許還能得到額外的收穫。
想到這裡,南榮君竟笑了起來:「若一定說有什麼是我想要的……或許是你。」
「宋玄。」
「我想要你跟我走。」
宋玄站在原地,他便一步步走過去,輕輕捻起宋玄濕漉漉的頭髮,用那雙淺色的眼眸注視著他:「你知道的,我才是這世界上,唯一能夠明白你的人。」
「我們是一樣的,不是嗎?」
宋玄冷笑了一聲:「你明白我?」
他平時不是這樣的尖刻,此時卻再也掩不住戾氣。
南榮君卻毫不生氣:「是,這天下除了我,還有誰能懂你?只有我們,是與所有人都不同的。」
「你是以為姬雲羲理解你嗎?」他第一次準確地說出了姬雲羲的姓名,注意到宋玄的瞳孔微微皺縮。「不,他只是迷戀你——況且,他現在也已經把你遺忘了,你現在若是離開,他絕對不會攔你。」
宋玄不為所動。
「你可以跟我回南圖,你會是無上的神明——跟這裡的國師不同,南圖的祭祀,會被奉做真正的神明,享受最好的一切。」
「姬雲羲能給你的,我都能給你,甚至更多。」
南榮君的眼神里透著隱約的曖昧,不知是真的調笑,還是假的誘惑。
「你說夠了?」宋玄的向來柔和的眼,此時流露出隱隱不耐。「我對你,對南圖,沒有一絲一毫的興趣,我來只有一個目的。」
「姬雲羲不可能恢復記憶了。」南榮君吐出來的話語無比殘忍。「宋玄,他永遠都不會記起來了。」
「而且,他會變成你不認識的,另一個人。」
人的頭腦是非常強大的,他只要著力對姬雲羲進行引導,抹去一些東西的存在。
姬雲羲的腦海就會自行補全那些矛盾的情節,編造出相對合理的謊言來,當作是自己的經歷。
最後,會一個從未有過宋玄的姬雲羲。
南榮君還未來得及得意,一陣劇烈的疼痛襲來,他低頭一看,一支弩箭就穿過了他的右肩。
宋玄的手臂上,赫然是一副構架精巧的弩,原本掩藏在寬鬆的衣袖下,如今卻坦蕩蕩地亮了出來。
他沒有想到,宋玄對姬雲羲的回護會激烈若斯,一時之間竟有些想笑。
宋玄靜靜地說:「我再問你一次。」
「不可能。」南榮君斬釘截鐵答。
宋玄微微揚手,刺耳的聲音再次響起,弩箭穿過了他的左肩。
劇烈的疼痛讓南榮君忍不住顫抖,卻強撐著大笑了起來:「宋玄,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簡直就像是丟了主人的瘋狗!」
宋玄沒有反駁,窗外一道閃電划過,照亮了他冰冷的神色,緊接著是轟隆隆的落雷聲。
宋玄的弩箭對準了他的心臟,距離不超過三寸。
南榮君卻絲毫不亂:「你不敢殺我,宋玄,你殺了我,兩國勢必開戰,你和姬雲羲就是罪魁禍首——」
宋玄不為所動。
「最重要的是,哪怕我是在說謊,你殺了我,就再也沒有人能夠恢復姬雲羲的記憶了。」
宋玄的目光沉靜,最終還是沒有動手。
他用腳踹開了門:「來人。」
門外的侍衛低聲應是。
「從今天起,封鎖使館。」宋玄冷聲道。「十二個時辰盯著大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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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宋先生帶您躲過那位的追殺,一路走到四方城的。」祝陽低聲稟告。
他也不曉得,聖上和宋國師之間發生了什麼,他不過休了兩天假,回來竟一切都變了,聖上竟還專門詢問他,十六歲那年究竟是如何回京的。
這需要問他嗎?
聖上自己應當比誰記得都牢才是。
姬雲羲按了按額角。
祝陽說的,他竟一點都想不起來。
他的記憶里,卻只是自己如喪家之犬一般,一路狼狽逃竄、東躲西藏回到了盛京。
哪有人帶他悠閒的遊山玩水?又哪有人肯冒著生命危險回護他?
在他看來,竟仿佛是一個笑話。
他也的確笑了起來。
他牽了牽嘴角:「祝陽,你知道說謊的後果。」
祝陽這下是真的慌了,這些年姬雲羲瞧著兇狠,實際上卻比少年時溫和的許多,輕易不取人的性命。
可如今,那捉摸不定的戾氣,竟又回到了他的身上,甚至較之多年前更甚。
祝陽臉上的總掛著的笑容消散了,單膝極低,頭垂得極低:「屬下以性命起誓,絕沒有半句虛言。」
姬雲羲的指節一下一下敲擊著椅子扶手,這是他跟宋玄學來的小動作,此刻他卻並沒有意識到。他的臉色晦暗不明,話語更是莫測:「你的意思是,國師是我的恩人,我卻將他忘了?」
宋先生可不僅是您的恩人。
祝陽心裡想著,可瞧著姬雲羲那怪異的態度,又不敢明著說出來,只能點頭:「是。」
姬雲羲淡淡地笑了起來:「你下去罷。」
祝陽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只覺得自己在生死關走了一遭。直到出了門,也沒弄清楚,聖上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姬雲羲此時的想法卻非常簡單。
祝陽的說辭與他的記憶出現了偏差。
而不管這問題的根源何在,關鍵點一定都在宋玄的身上。
在他那位「恩人」的身上。
姬雲羲又想起了那人專注的目光,和那柔軟的嘴唇。
竟然不那麼急著弄清真相了。
他想看看這位「恩人」,到底有什麼目的。
他竟然隱約生出了一絲惡意的期待,那是心底壓抑著的某一處,正在蠢蠢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