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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季硝

2024-06-10 08:47:25 作者: 刑上香

  宋玄再一次見到季硝的時候,險些沒能認出來他。

  他記憶里的季硝,比他和方秋棠都要小兩歲,瘦瘦小小的,臉上總帶著三分笑,嘴巴甜的跟蜜似的。

  哪怕對著方秋棠那張尖酸刻薄、敵我不分的嘴巴,他也能笑嘻嘻地接著,以至於方秋棠一度認為這孩子是不是理解能力有問題。

  如今的季硝也就是十九歲的年紀,還未加冠,卻已經跟宋玄差不多高了。

  他穿了一身紫色錦緞的衣袍,衣襟口胡亂的敞著,雪白的外袍趿拉到手肘處,腰上掛著幾枚不知哪裡來的荷包,一身的脂粉味兒,也不知是從哪兒滾出來的。

  五官也長開了,多了幾分俊逸風流,尤其是天生的一雙桃花眼,一顰一笑間波光流轉,似乎天生就是要來勾引姑娘的目光的。

  宋玄差點懷疑自己認錯了人。

  還是季硝笑著迎上來:「我就知道,一準兒是宋大哥做局坑我呢。」

  

  這一開口,就好似又是回到幾年之前了,仿佛並沒有因為方秋棠而對他產生半分隔閡。

  宋玄心裡也跟著鬆快了些:「我替秋棠泄憤呢。」

  說著,他又將懷裡的銀票抽出來,放在桌上:「這是我的那一份。」

  那銀票剛好四百兩,是從當鋪誆來的一半。

  季硝也曉得他們兩個分錢的規矩,只笑著推回去:「宋大哥這就跟我見外了。這才值幾個銀子,你們兩個高興,把我那店拆了也沒事。」

  「你收著,我不誆朋友的錢。」宋玄淡淡一笑,「只是秋棠那邊,你就認倒霉了罷,總歸是你欠著他呢。」

  季硝笑容不變:「我知道的,他最近氣得狠了,要是這一間鋪子不夠消氣的,等宋大哥你到了四方城,我滿城的鋪子隨你折騰。」

  宋玄反倒被他這態度弄出一頭霧水:「你這是唱哪出?」

  季硝桃花眼一勾:「唱的一出空城計。」

  宋玄笑了起來:「你也不是外人,我就跟你直說了,你倆這麼多年跟兄弟倆似的,也都過來了,沒必要慪氣慪成這樣。」

  季硝的眼睛亮了亮:「是秋棠派你來做說客的?」

  宋玄搖了搖頭。

  季硝的眼睛也跟著黯淡了。

  他臉上的笑微微降了溫度下來:「宋大哥,既然不是他的意思,那咱們還是別說這個了。」

  宋玄忍不住了:「按理說,我不該問的——但是季硝,你倆到底是怎麼回事?」

  季硝抿緊了嘴唇:「他沒跟你說?」

  「沒有,」宋玄搖了搖頭。

  季硝在房間裡轉了幾個圈,不知怎麼竟眼中竟多了幾分失落來:「宋大哥,我也沒別人可說了,你要是願意聽,我就跟你說到說道。」

  他說的故事,宋玄一部分知道,一部分不知道。

  季硝的母親是個青樓女子,年輕時是當紅的姑娘,也是過過「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污」的日子的。

  只是紅顏易老,年紀大了便一文不值,起初出賣皮肉艱難度日,後來為了謀生,連兒子也送進了樓里。

  季硝從小就是在青樓長大的,按孌童的標準去培養大的,除了討好客人,沒有別的本事。

  但是季硝天生就比旁的孩子機靈,他早早就看到了母親的下場。身為男孩,他在青樓里的下場,絕不會比母親好到哪兒去。

  所以他選擇逃出了青樓,卻撞在了方秋棠的眼前。

  之後的事情宋玄是知道的,方秋棠將他買了下來,花光了方秋棠那時所有的積蓄。

  那時候的方秋棠比現在還不招人喜歡,尖嘴薄舌,滿腦子都是稀奇古怪的知識,總把別人看成傻子。做生意四處碰壁,才慢慢學會了陪酒陪笑。

  而季硝還是一身的煙花習氣,時不時得就會被鄰居非議,被一些不三不四的騷擾詆毀,他也不在意,還笑嘻嘻地沖別人拋媚眼。

  卻是方秋棠聽說他受了欺負,便帶著宋玄上門,把這些人一個一個指著鼻子罵了回去。

  宋玄還記得那段日子,他好好一個算命先生,卻像是給婦人撐腰的丈夫一樣,堵在人家門口,看著方秋棠悍婦似的插著腰跟人家對罵,無論男女,不分老少,沒有一個罵得過他的。

  再後來,方秋棠成了年少多金的方老闆,而季硝則成了他身邊最得力的左右手。

  季硝八面玲瓏、長袖善舞,無論面對怎樣的人,似乎都沒有紅過臉。

  很大成分上彌補方秋棠在性格上的缺陷,讓方秋棠的才能有了施展的空間。

  人人都說方秋棠的眼光好,挖了這樣一個金子回來回來。

  別人不知道,宋玄心裡卻清楚,這兩個人就這樣一路相互扶持著長大的。

  說到這裡的時候,宋玄忍不住插嘴勸和:「秋棠雖然明面上刻薄你,心裡卻是拿你當家裡人待的。」

  從進來時一直若無其事的季硝,此刻卻忍不住露出一次苦笑來:「或許是吧。」

  他曾經也是跟宋玄一樣想的,直到發生了後來的事情。

  那是宋玄離開四方城之後的故事了。

  方秋棠的生意興隆,方家的人垂涎已久,卻礙於方秋棠的手段、和宋玄的關係,不敢染指。

  等到宋玄一走,他們便動了歪心思。

  頭一個下手的目標就是季硝。

  季硝本人對方秋棠自然是忠心耿耿,但是他還有一個年老色衰、靠皮肉生意度日的娘親。

  他們買通了季硝的娘親,設計從季硝身上拿到了方秋棠的把柄,搞垮了方秋棠一直在籌備的一樁生意,還以此離間了季硝和方秋棠之間的關係。

  那天晚上,方秋棠把賣身契還給了季硝。

  「你走吧。」方秋棠說。

  季硝趕忙向方秋棠解釋,再三賭咒發誓,自己只是一時大意才被人設計,並非有意背叛。

  方秋棠卻仍是那句話:「你走吧。」

  季硝跪在地上,頭磕得「碰碰」作響:「硝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魂。絕不背棄公子半步。」

  若是旁人瞧見了,定會驚訝,那個在外頭談笑自若、揮斥方遒的季硝竟會有這樣認真而卑微的時候。

  方秋棠盯了他半晌,反而卻冷笑起來:「季硝,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

  季硝愣住了。

  「如果不是我一時興起,你現在就是青樓里賣屁股的鴨子。」方秋棠俯身挑起他的下巴,隔著鏡片的眼神毫無溫度。「我早跟你說過,你是我做的一樁虧本生意。你若是聽話些,我還能留你做個廉價的苦工,可你既然做了吃裡扒外的白眼狼,還指望我留著你過年嗎?」

  季硝第一次意識到方秋棠說話是這樣刺人的,他強撐著露出平日裡的笑來:「無論多少錢,我都會替公子賺回來的……」

  「我不需要,」方秋棠坐回椅子上,臉上帶著若有似無的嘲笑。「狗既然跟別人跑了,再換一條就是了,左右也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兒,何必勞心勞力地撿回來調教。」

  這話是真真切切地戳在了季硝的心口上。

  讓他痛到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眼睜睜看著方秋棠從他的視線中離開。

  季硝在方秋棠的門外跪了一天一夜,最終是被方秋棠派人打出去的。

  從始至終,方秋棠都沒有多看他一眼。

  季硝說到這裡,忽的笑了起來:「其實當時他早就聽到了風聲,知道方家要遭殃的。方家當時的事情鬧得很大,都說要以謀逆論處,滿門抄斬。他以為自己活不成了,又怕連累我,才趕我走的。」

  所謂的滿門抄斬,就是闔家不分男女老少,悉數人頭落地,連帶僕人、丫鬟、管家,也沒有一個活得成的。

  方秋棠如果照實了跟季硝說,季硝必然是不肯拿了賣身契滾蛋,要跟他死在一起的,他只能幹脆將計就計,藉故將季硝趕出家門。

  宋玄心道,這的確是方秋棠那個傻子能幹出來的事。

  後來方秋棠也果真被押進了大牢。

  季硝與他朝夕相處,到了這時候,哪裡會不明白方秋棠之前的舉動。巴巴的地跑進牢里,要跟他同生共死。

  方秋棠卻又誆他:「你若想救我,就去北地找宋玄,他與上頭有關係,一定能救我出來。」

  季硝與宋玄相處的時間遠遠不如方秋棠,哪裡知道宋玄的底細,再加上病急亂投醫,竟當真照著方秋棠給的地址去找宋玄去了。

  他一路快馬加鞭趕到北地,剛一到方秋棠說的地方,就被人給扣下了。

  那是方秋棠早就安排好的人,硬是將他給關了三個月,好吃好喝招待著,半點沒有怠慢,就是不肯放他走。

  而他出來聽到的第一個消息,就是方家滿門抄斬、闔家上下屍骨無存。

  到了最後,方秋棠連一封解釋的書信都沒有給他留下。

  關他的人低聲說:「您別怨我,這也是方老闆的意思,他留了一筆銀子,在銀莊裡用您的名頭存的,讓您取出來,省著點花用。」

  季硝的眼睛空茫茫的一片,哪裡還有平日裡笑盈盈的模樣:「他還說什麼了?」

  「……再……再就沒說什麼了。」那人看著季硝的眼神,縮了縮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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