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孽緣

2024-06-10 08:46:34 作者: 刑上香

  宋玄停下了腳步,轉過身去,瞧見草里隱隱伏著一個人影。

  「公子?公子?姬雲羲?」

  他本以為姬雲羲只是摔了絆了,卻不想竟倒在地上沒了動靜。

  宋玄忽的想起姬雲羲那要命的病證,登時一驚,忙上前去扶起。

  只見姬雲羲死死咬著下嘴唇,臉色慘白,在疼痛和死亡的逼近中,無意識發出嗚咽似的聲音。

  宋玄倒抽一口冷氣,忙伸手從姬雲羲的懷裡摸出了藥瓶,倒出了藥丸準備塞進姬雲羲的嘴裡。

  等到姬雲羲的狀況稍微緩和,宋玄被風一吹,才驚覺自己竟出了一身的冷汗。

  這幾日情勢艱難,那柴房又四面漏風,再加上姬雲羲本身身上有傷,這樣折騰下來,這病秧子的身體受不住也是正常。

  他想起柴房裡那個有些可憐,總是輕聲道謝、仿佛像是警戒著他的小動物似的姬雲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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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響起了方才抬手殺人,拿著匕首對他輕笑的姬雲羲。

  他原本想著只要帶著姬雲羲逃出來,便分道揚鑣,他終歸只是個走江湖的算命先生,卷進這些權貴間的爭鬥里去,有幾條命也不夠使的。

  姬雲羲隨手殺人的表現更是堅定了他這一信念。

  只是如今……難不成他要將昏迷不醒的姬雲羲拋在這荒野中,由著他自生自滅嗎?

  宋玄的心情無比複雜。

  他扶著迷糊失去意識的姬雲羲,忍不住自己的苦笑:從他見到這少年的那一刻起,就在圍著他團團轉,也不知是哪輩子欠下的冤孽。

  罷了罷了,畢竟是個皇子,他若死了,只怕自己也脫不得干係。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也不過是再送一程罷了。

  他剛想扶起地上的人,便聽見遠處傳來了熟悉的嚎叫聲,緊接著,一個土黃色的身影如箭一般撲了過來。

  正是多日不見的二狗,被擄上山的當日,他便讓二狗在這山間藏身,待他設法下了山再來尋它。

  卻不想他剛一從山上出來,便跟二狗相遇,也不曉得是巧合,還是二狗當真是一條神犬。

  二狗許久不見他,更是親熱,一陣搖頭擺尾,原本還有幾分兇相,現在也只剩下了傻相。

  宋玄又驚又喜,忙將二狗抱在懷裡,狠狠地揉了幾回:「就你最機靈,今個兒身上沒你的點心,待進了城,我給你買整隻雞來。」

  二狗仿佛聽懂似的吐著舌頭。

  宋玄瞧了瞧地上的人,嘆了一回:「我這回可是給咱倆請了尊大佛回去,抬都抬不動。」

  二狗一聽這話,二話不說便上去咬住了姬雲羲的衣角向前拖著,似乎要這樣將人移走。

  「二狗!等等!」宋玄連忙喝止。

  二狗這才停住,站在原地委委屈屈地瞧著宋玄。

  宋玄哭笑不得,只將箱籠綁在了二狗身上,自己背起了姬雲羲,一人一狗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走去。

  「但願咱們能早些進城罷,否則我也得跟你一起餓著肚子。」宋玄說。

  姬雲羲是被一股難的苦藥味兒熏醒的。

  許是經逢大難,身上的疲勞都反涌了回來,從頭到腳沒有一處舒坦,動一動手指都覺得疲憊。

  他瞧了瞧周圍的環境,磚瓦破敗,陋室舊床,只是屋裡卻還算得上乾淨暖和,顯然並不是他熟悉的居所。

  過了一會,他聽見門外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宋玄端著那碗難聞的湯藥進了門。

  姬雲羲一見他便笑了起來,聲音帶著燒後的沙啞:「我還以為你會讓我死在那兒,給那山匪陪葬。」

  宋玄見他醒了,眉頭一擰,只將那湯藥重重放在床邊,連藥汁都灑出來些許。

  「大夫說你是著了涼,帶著舊疾復發。」宋玄終是開口,神色較初見之時仍要冷淡幾分。「叫你多修養些時日。」

  姬雲羲神色不變:「多謝費心。」

  說著,他將那藥碗端起,一口飲盡,好像那碗裡只是清水,而並非難以入口的湯藥。

  宋玄忍不住刺了他一句:「你就不怕我下毒。」

  姬雲羲語調輕鬆:「你若想害我,我現在只怕屍體都涼了。」

  宋玄見他神色如常,忽得想到,他替姬雲羲找來的大夫念叨了好半天,說他是娘胎裡帶出來的體弱,旁人的小病都能要了他的命去,禁不得折騰。

  禁不得折騰?

  宋玄想到他一刀抹斷人喉嚨時的熟練利落,只怕也沒少折騰。

  宋玄剛想再說些什麼,卻瞧見姬雲羲眉宇間帶著軟綿綿的抱怨:「宋玄,這藥好苦。」

  他似乎瞧出來了,宋玄這人吃軟不吃硬,只要別人好言好語,他就很難豎起眉頭來。

  宋玄磨了磨後槽牙,瞧見那一雙眼睛正濕漉漉地瞧著他,那人的眉頭微微皺著,好像是個受了多大委屈的瓷娃娃。

  他那一肚子的刺,竟然都散了去。

  宋玄在桌上給他倒了碗茶水塞給他:「忍著。」

  姬雲羲捧著那一碗粗茶,小口小口地喝著,竟也帶著幾分笑意,好像喝糖水似的。

  宋玄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關上門出去了。

  姬雲羲從不怕人冷眼,或者說,比起虛情假意他更樂意看宋玄冷言冷語地給他煎藥。

  要麼怎麼說這年頭君子吃虧小人當道呢,他也是吃准了這宋玄雖然神神道道,滿口謊言,卻是個難得有本事又心軟良善之人。

  在這一點上,姬雲羲倒是半點沒有看走眼。

  過了幾個時辰,宋玄又請了老大夫來複診,得知姬雲羲這些日子接連發病兩次,次次兇險,更是連連搖頭,那一下巴的白須都在顫抖。

  那大夫揪著宋玄的耳朵提點他,不許他讓弟弟走動,更不能幹活操勞,只該好好在床上將養著。

  沒錯,這老大夫以為姬雲羲是宋玄的弟弟,宋玄也只得捏著鼻子認了,平白擔了一個「粗心兄長」的名頭。

  姬雲羲竟也跟著湊熱鬧,只當著老大夫的面,輕聲細語地叫哥哥,倒真把自己當做了宋玄的弟弟。

  待到送走了老大夫,宋玄便道:「那老頭老糊塗了,你也糊塗了不成?真敢給你爹認個便宜兒子。」

  別人也就算了,姬雲羲喊他哥哥,那怕是給皇帝老兒認了個兒子。

  姬雲羲的笑便帶了淡淡嘲諷:「本就是便宜爹,認一個又何妨。」

  宋玄嚇了一跳:「你還真敢說,什麼便宜不便宜的,快別胡說。」

  可宋玄說完這話,忽得想起之前那片刻的接觸,曾經看到的那段不見天日的回憶,竟不敢再說下去了。

  堂堂三皇子,就算再不受寵,又怎麼會在宮裡落得一個人盡可欺的境地呢。

  所幸姬雲羲自己轉了話頭,笑道:「這位老先生倒也有些本事,竟能診出我這心疾是打胎里落下的。」

  「他是游醫,就住在后街。」宋玄說著,瞧見姬雲羲的神色,又撇了撇嘴。「放心吧,他的嘴嚴實著呢。這些游醫連亡命徒都縫補過,懂規矩的很。」

  倒也是姬雲羲運氣好,但凡換個人,都沒法平平安安帶他混進這常寧城來。

  這對宋玄來說卻容易的很,他十二歲起混跡市井,這幾年又在北地混出了些因果,有些尋常百姓不曉得的門道,他卻門兒清。

  他是個江湖方士,在官民面前名聲不顯,但那些見不得光的行當倒也都敬他三分。

  如兩人現在落腳這條街,便是一條黑街,雖與外頭也是一樣的房屋瓦舍,藏著的卻儘是一些沒落戶籍、不從正門進城的人。

  亡命、乞丐、遊俠兒、走私商人,如今卻還多了一個江湖方士和一個落魄的皇子殿下。

  貓有貓道,鼠有鼠道,如今宋玄想的就是先帶著姬雲羲窩進這耗子洞,等到風平浪靜了,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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