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血光
2024-06-10 08:46:33
作者: 刑上香
「宋玄!」
宋玄聽得那一聲,忍不住眼皮一跳。抬眼去瞧,正是這些天來來回回負責給他們送飯的吳四。
其實也是巧了,山寨里兩個當家的為了讓宋玄二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去,便給這負責看守柴房的吳四放了假,只說今夜不用他值守。
卻不想這吳四難得空閒,竟下山喝酒賭錢去了,直耍到這月上中天,才抄小路回寨。
不想正撞上了宋玄和姬雲羲二人。
只聽那吳四問:「你……你們怎麼在這?」
宋玄心下暗叫不好,臉上卻笑道:「大當家嫌我們兩個干吃白飯、毫無用處,趕我們兩個下山了。」
那吳四吃了些酒,說話都有些大舌頭,目光卻狐疑:「大當家的不是要與你結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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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玄道:「我山下還有老娘,大當家便不難為我了。」
「當真?」那吳四腦子一時迴轉不過來,倒也信了他。
宋玄笑容可掬:「我豈能矇騙你,來日我還要來找你吃酒聽曲去呢。」
「好,好。」吳四這才高興了,拍了拍宋玄的肩,搖搖晃晃地經過他,道。「我先回寨,來日我們去聽曲。」
吳四晃悠著與這二人擦肩而過,宋玄微鬆了口氣。
卻不想,這吳四沒走兩步,忽得回過味來,腳步一頓:「不對!」
吳四剛一回頭,夜空下忽得閃過一道寒芒。
宋玄轉過頭來,正撞上吳四喉嚨被割斷的一剎那。
那一瞬間,血如泉水噴涌,濺紅了姬雲羲的半張臉。
那張蒼白,精緻的臉。
吳四被割斷了喉嚨,發不出聲來,只瞪著一雙眼,指著宋玄二人不知是驚是怒,「撲通」一聲仰面倒下了。
宋玄瞪大了雙眼,連忙走上前去,只見那吳四身下已然積聚了一個血泊,身體不斷抽搐著,逐漸斷了氣。
他抬起頭,正瞧見姬雲羲手中的匕首滴著血。
方才那一刀的動作對於他來說似乎太過於劇烈,連帶著氣息有些紊亂,只胡亂地扯起衣袍一角來擦拭匕首。
只是他的目光冰冷,嘴角卻隱約翹起,讓那染了血跡的臉龐在月光下分外的危險妖異。
「你……」宋玄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個病公子似的姬雲羲竟會暴起殺人,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他甚至不知道姬雲羲還在身上藏了這樣一把匕首,有著這樣輕易取人性命的本事。
姬雲羲緩緩擦去了臉上的血跡,目光如這月華一般清冷:「宋玄,今日這血光之災,你可算到了?」
宋玄的嘴張了張,那股震驚退去,隨之而來的卻是不解和怒意:「他什麼都不知道,我們矇混兩句便是,你又何必殺他!」
不知是方才太過緊張,還是原本的血跡沒有擦拭乾淨,姬雲羲的臉頰上帶著異樣的潮紅:「只是為免夜長夢多。」
誰知道這吳四身上是否有可以通知山上的信號?或是一力催促他二人回去對質?
錯過了這一晚,誰又知會生出什麼變故來。
姬雲羲想來是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宋玄心底那股涼意又竄了出來,竟脫口而出:「怕什麼夜長夢多?公子不如將我也一併殺了,左右公子早就疑心我是旁人派來害你的了!」
銀光一閃而過,姬雲羲竟當真將那匕首比在了宋玄的頸上。
宋玄渾身冰冷,他只曉得這些權貴之間相互傾輒冷血無情,卻不想連一個十六歲的少年都這樣殘忍,竟一言不合就奪了一個人的性命去,如今還要連他一併殺了。
卻不想姬雲羲用那刀身輕輕拍了拍他的下巴,狀若調戲,笑得連眼睛都眯了起來:「若是幾日前,只怕我這一刀倒是真會下去,現在我又怎麼捨得呢?」
「宋玄,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吶。」姬雲羲收回了匕首,語調卻輕快的很。
這是宋玄幾日以來,見到最快活的姬雲羲了。
許是先前的姬雲羲太過安靜柔和,竟讓宋玄忘記了,初見之時,姬雲羲卻是那樣銳利的一個人。
這人分明是一匹狼,卻生出了一身綿羊似的柔順皮毛。
兩人在這曠野之中對視,宋玄冷冷地瞧著他,再沒了那副懶散嬉笑模樣,姬雲羲卻神色自若,仿佛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宋玄一聲不吭地蹲下身,替那吳四合了眼。
又將人拖進了樹叢中,沒時間掩埋,只略找了一處樹蔭下。
宋玄見他被割斷了喉嚨,渾身上下都是血跡,十分悽慘,終究是有幾分不忍,便將自己帶著的一件外袍給他套在了身上。
這才讓他的模樣整潔了些。
那外袍是宋玄被擄上山時穿得,袖口繡了一叢劍蘭,倒也還算體面。
姬雲羲默默瞧著他給那吳四換衣服,不知是誇讚還是嘲諷:「你還真是個大大的好人,死都死了,干不乾淨又有什麼打緊?」
宋玄並不理會,找了些草木樹葉給屍體覆身,又從懷裡摸出一塊安神木刻的往生符來,在屍首面前燒了。
他這符都是跟些牛鼻子老道、或是不知真假的舊書上臨摹來的,大多是行騙時用的。只是如今時間倉促,事發又突然,他竟也不知該如何處理這一具屍首,也只能這般略作收拾,只但願他這胡亂學來的符當真有些用處。
姬雲羲見他不搭他的茬,便忍不住開口:「宋玄……」
宋玄冷冷看他一眼,自顧自的走了。
他那後半截話就生生地咽回了肚子裡。
宋玄平日裡皆是一副疏懶溫和的模樣,鮮少有這般冷若冰霜的時候。
姬雲羲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宋玄,竟滯了片刻,不知是什麼滋味。
姬雲羲跟著走了一陣,卻越走越覺得吃力,一抬頭,驟然發現宋玄離他越來越遠了。這才恍惚明白,之前宋玄一直照顧著他腿上的傷,故意放慢了腳步,如今宋玄不管不顧,他竟跟不上了。
「宋玄……」姬雲羲又輕輕喚了一聲,又仿佛先前幾日的綿軟。
宋玄離得太遠,似乎沒有聽見這一聲。
他瞧著前頭宋玄越來越小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手腕,不知為什麼,忽然想起先前在樹林裡,宋玄拉著他的手腕在樹林裡穿梭的光景來了。
那月光的光斑,遠處的風聲,以及宋玄白膩如玉的後頸。
復又想起方才那冰冷的一眼。
這景象在他面前反覆重疊、扭曲,他一時覺得冷,一時又覺得熱,脹得他頭疼。
他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帶著劇痛,逐漸侵蝕了他所有的意識。
不知什麼時候,這些畫面竟都變作了一片白茫茫的月光,覆了他的眼去。
「撲通」
宋玄忽得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停了,反倒有重物落在草地上的聲音。他的腳步頓了頓,身後卻一片寂靜。
沒有人叫他。
宋玄並沒有回頭,只是一言不發地抬起了腿。
誰知道他又作什麼妖?
先前裝出一副病弱少年的模樣,竟將他也瞞過去了,卻不想內里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
如今想起他將那吳四利落割喉的模樣,宋玄也只覺得一陣陣發冷。
他不是沒有見過死人,也不是沒有見過壞人,只是如此視人命如草芥——他又怎麼能不感到心寒?
他雖不是什麼好人,卻也只圖過富人的錢財,從沒害過人的性命。
宋玄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著,那個從山上一直跟到現在、一瘸一拐的腳步聲再也沒有響起。
他抿了抿嘴唇。
這樣也好,他也不必擔憂自己招搖撞騙被揭穿,或是哪日也被抹了脖子了。
不管他在後面怎樣,是真摔了也好,是假裝的也罷,終歸是跟他沒什麼關係的。
這樣就好。
這樣就好。
宋玄的腳步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