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我有家了
2024-06-10 03:21:43
作者: 林與舟
呼吸糾纏,四目相對,喘息不止。
積蓄的心結解開了,屋外的月牙更亮了。
傅戎炡落了很多次眼淚,一遍遍坦露心意,列舉著從前的過錯。
大大小小,事無巨細,像個吝嗇的守財奴和小工斤斤計較。
後來,他說啞了嗓子,哭腫了眼睛。
我沒感到困意,和衣倒下睡著了。
慌張醒來時,傅戎炡正規規矩矩地躺在我旁邊。
長而翹的睫毛閃動著,黑眸深邃,又怯又喜。
眼周染了一層烏黑,似是一夜未眠,翕張的嘴唇乾澀皴皮,整個人猶如大病初癒。
本章節來源於ʙᴀɴxɪᴀʙᴀ.ᴄᴏᴍ
「一夜……沒睡?」
話一出,我兩頰滾燙。
傅戎炡伸手,溫涼的指尖撥開我額前的亂發。
「不敢睡,怕醒來你就不見了。」
「傅戎炡。」
「嗯。」
「我想和你一起徹查船舶公司的火災。」
昨夜我坦白了許多,與他說了車子事故前的事:
昔日的流浪乞兒錐子改頭換面,成了痞子的頭目,大張旗鼓帶著傢伙什兒到酒樓找人,結果卻對我放冷槍。
本該安逸相夫教子的紅柳重操舊業唱起了曲兒,且賣了身子,由客人揉捏。
此外,我還一併吐露了樓嘉承和陳管家的齷齪。
七七八八的信息雜糅著,傅戎炡聽得臉黑。
他一夜未眠,想來心中怕是已有安排。
「你要為我哥報仇?」
傅戎炡凝重的臉色里壓著怒氣,鼻息粗沉。
他還是這樣,一著急,「紅眼」的毛病就犯了。
我動動身子,揉了揉他額前的碎發。
「要報,傅家的每一分損失都要理清楚,但光報仇不夠,我還想為自己爭一口氣,庇護那些熱血愛國的青年學生——」
話說一半,傅戎炡欺身吻了過來。
「我知道。」
我笑笑,捂住他的嘴。
「說話就說話,怎麼撒橫?」
「親不夠,不真實。」
他一本正經說葷話,我故意睨眼,拉回正事。
「這事和西洋人、日本人都有關,馬虎不得,一會兒我再寫一份名單,你斟酌斟酌。」
名單是和傅戎煥一併商談業務時接觸到的一些外國人。
他們打著合作的幌子來視察,頤指氣使,挑三揀四不說,登了洽談桌時更是不講情理,屢屢敗興,字裡行間只說傅家野心勃勃。
現在想來,那些故意找茬的人,嫌疑最大。
……
線索繁雜,追兇之路難之又難。
最先被捉住的陳管家拒不交代,軟磨硬泡幾天下來,兩邊俱是疲憊。
張賀年來看了一趟,叼著煙,用斧子替他削鬍鬚,結果愣生生把人嚇瘋了。
傅戎炡氣得不輕,訛了他兩千的補償,把陳管家丟監獄去了。
劉媽媽抹淚去看了一眼,回來後就鐵了心腸,自掏腰包為其訂了一口棺材。
林巧兒知道她如此灑脫,說她福氣在後頭。
陳管家的線索斷了,傅戎炡索性暗中綁了樓嘉承來,當面提審。
樓嘉承是個軟骨頭,槍里的六發子彈還沒放完就全數說了。
他囫圇交待了幾個英格蘭人,辯解自己也是受其脅迫,我心覺他耍了詭計,便設了個局,逼他交代真話。
一番恫嚇,敲打後,他又交代了兩個人——舅舅。
樓偉明好面子,這些年更是闊綽慣了,不愛與兩個姨太太的娘家團來往。
傅戎炡掂量著核查,並安了個名頭,將樓嘉承送去吃牢飯,樓偉明不知真相,帶著二姨太來鬧,順便要接回我。
張賀年托著槍柄,給足面子,只瞄準他長衫的衣擺打。
噼里啪啦一陣響後,樓偉明攙著軟跪在地的二姨太溜了。
樓家安分後,我們擴大了排查範圍。
傅戎炡和張賀年連同海關總長一起,借公務便利深入了洋人圈子。
摸索小半月,關鍵線索總是戛然而止。
既然找不到,那就引蛇出洞。
林巧兒和張賀年各自開展計劃,還有那些曾受過傅家幫助、恩惠的人也一併「下河」。
線索愈發明朗時,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出現了。
一直在新加坡求學的樓家四少爺樓嘉昊回來了。
更意外的是,他認識傅戎炡,且二人交際匪淺。
誠然,他也是我們的一員。
接風宴上,林巧兒喝了兩盅酒,笑得前仰後合,全然不顧人在當場。
「老頭子查出了心臟病,大兒子不成器,所以喊了小兒子回來接管事務。」
樓嘉昊一身黑衣,面無所謂繼續夾菜。
他和樓家所有人都不一樣,性子溫冷,做事犀利,見我就叫姐,見傅戎炡就叫姐夫。
我端著詫異,挑了一日問他。
「你和傅二更親近,為什麼不叫他哥,叫我嫂子?」
他神色暗暗,有些不高興,「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
「長姐如母。」
我摸著腦袋納悶,直到傅戎炡來解答。
「他喜歡你,當姐姐的那種喜歡,所以不願意叫我兄長。」
「年齡上是姐姐不錯,但我和他不熟。」
「你……想想。」
我蹙眉,確實沒有。
在見到人之前,我連他高矮胖瘦都不清楚。
傅戎炡輕笑,替我挽起衣袖,給前幾日撞桌角碰出來的淤青抹藥。
「你初去樓家時給他寫過信,很長一封,他出國早,與樓家人都用遠洋電報或電話交流,只有你給他寫了信。」
我似懂非懂,「信有什麼不一樣的?」
早幾年收到他的禮物時,我都會回封信,可他從未回過,後來我就沒寫了。
「你只要知道,若我與你一併陷入危險,他會先救你。」
我目瞪,傅戎炡抹完藥,用腳擋開來蹭腿的貓。
「兩爪子都是泥!」
他把傅戎煥送我的白貓接來了,貓咪還是一樣的黏人,只是更貪吃了。
它無憂無慮地撲蝴蝶,刨泥巴,不知道主人已經不在了。
……
調查輾轉,最終落到了日本人山野的身上。
傅戎炡一遍又一遍查看,確定他是真兇後果斷伏擊。
雨夜,槍聲,巷子裡多了個死人。
報了傅戎煥的仇,眾人並未如釋重負。
傅家牽頭重振商會,傅戎炡又開始忙碌起來。
我參與其中,負責譯製文件,將西洋人的公司管理制度潤色成適合國人的版本。
時光如流,秋風起,秋色濃,天漸漸冷了下來。
這日,林巧兒故弄玄虛,說要給我一個驚喜。
她邀我散步,將我帶到靜安寺旁。
泡桐樹下,黃葉稀稀落落。
那個曾在夢裡出現的長髮女人活生生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她拎著個褐色小包,長發從帽子裡溢出,一臉的書香靜氣。
與她並肩而站的還有一個中年男子。
男子星目劍眉,大拇指上戴著個玉扳指。
二人身份不凡。
那種感覺十分玄妙。
我分明只見過女人的背影,卻篤定她就是夢裡那個人,篤定他們是我的父母。
傅戎炡從暗處走來,牽著我一起走向他們。
「下聘娶親不得馬虎,需要親生父母在旁,所以我花了三千大洋,從林巧兒那兒買來了兩人的線索。」
我顫著嘴皮說不出話,聽不到話里的重點,支吾道,「林巧兒?」
「嗯,她一直在暗中調查。」
我回頭看,林巧兒朝我點頭,「往前走。」
傅戎炡步伐大,可他配合著我的步子走得很小。
他牽著我,走向我失散許久的親生父母那兒。
秋風醉人。
我想,我有家了。
上海是銷金魔窟,是人人艷羨的十里洋場。
我在這裡掩埋下昔日的傲骨,也在這裡種下來日的恢宏。
澎拜的巨輪會重啟,會帶著我們駛向更好的中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