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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我們有過一個孩子

2024-06-10 03:21:04 作者: 林與舟

  雪茄頭上跳動的火星猛然落到了我的心上,滋滋燙出一個猙獰的疤。

  我絞著帕子,心虛得不知道該怎麼答。

  「你不承認,你的仆子也認了,她都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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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瞬,我只覺得自己像是個被削掉鰲爪的螃蟹,只有孤零零一團身子,徒有空殼卻不能抵禦風雨。

  沉默一會兒後,我認了。

  「是,我們是有過一個孩子,但他不知道,我也沒保住。」

  傅老爺的臉隱在煙幕之後,朦朦朧朧的看不真切,像秋日裡被大霧籠罩的雲山,有些陰森。

  我杵在原地不動,等待發落。

  緊張之餘,後頸子的汗已經打濕了項鍊,滑膩膩的,叫人不舒服。

  如果不是前幾日去外頭採購菜蔬,無意間聽到一個關於傅老爺的事,我大約是沒這麼害怕的。

  官僚,軍閥、富紳,但凡是有名有姓的,手上占著血腥也不足為奇,可奇就奇在有些人手段殘忍。

  據說,傅老爺手下有個跑腿的老僕收了二十塊髒錢,他把人叫到跟前問話,可那人演技一流,只說錢是撿來的,自己一時貪心才收入囊中。

  傅老爺不戳破謊話,只是暗中差遣了另外的兩個人與他套近乎。

  三人越來越親近,便約著去澡堂子搓泥。

  澡堂里,幾個人脫得光溜溜的搓洗,悶著熱氣聊真心話,說著說著,那人便沒防備地漏了嘴。

  回去之後,傅老爺也不對峙,只叫人將他綁起。

  拿著點著的大煙槍往他嘴裡胡亂捅,把那人嗓子眼燙起了拳頭大的水泡,活活脹死了。

  據說,那人死後,身子僵硬了也沒合上眼。

  「呼——」

  他吐煙嘆息,我心寒齒冷。

  「這簍子是我那不爭氣的兒子捅的,與你沒什麼關係,畢竟你也不是情願的。」

  「身子現在好些了嗎?過兩日我再叫人送點補品來,院子裡的事交給管家,你也別太操勞了,不用一一過目。」

  「行了,沒你什麼事了,你去吧。」

  傅老爺聲微顫顫,像自言自語,又像在與我說話。

  不過,他沒將罪責推在我身上,這倒是意外。

  我以為他會護短,說我貞德不檢,勾引傅戎炡。

  ……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就像我當時也沒料到自己會真懷孕。

  也沒料到那孩子只是匆匆與我打了個照面,便去了地府。

  於是,我就這麼莫名其妙地認了曾孕有一子的事實。

  軟著腿離開枯井後,劉媽媽焦灼迎來。

  她抹著淚道歉,說傅老爺買通了當初治療我的醫生,拿到了治療單,還知道處理這事的是林巧兒。

  我揉了揉她的掌心,安撫著她因恐懼而顫抖的身子。

  「沒事,認就認了,他也沒把我碎屍萬段,說不定,他此時心頭真歡喜呢。」

  劉媽媽尖銳的聲音里悲悽四溢,「怎會歡喜?」

  「這孩子若留了下來,他還得憂心我會以此作要挾,破壞傅家與周家的婚事。

  如今孩子不在了,死無對證,傅戎炡也安全了,他自然安心,沒話可說。」

  傅老爺先捉劉媽媽去問,得到真相後才叫我去核實。

  他是萬年的王八,精明如斯。

  談話找幽森的枯井,先從氛圍上叫我害怕。

  臉上明明擺了一副肅然、冷厲樣,卻又大發慈悲,不咎我的過錯,平白給我留了個好印象。

  其實懷孕一事證據確鑿,無論我申辯與否,他想確認的只是我對傅家而言是否具有威脅性。

  他怕我藉此毀了傅家兩兄弟。

  可我嘴上釘釘,從始至終都沒提過,更沒索要補償,再加上我奔波勞碌,為「盛明遠洋」的開業籌備張羅,竭盡所能親力親為。

  這種種行為在他眼裡寫著「忠誠」二字,所以他又放心了。

  我和劉媽媽相互攙扶回到席間時,周盈盈撒瘋更厲害了。

  她哭天搶地,抱著一個喝空的洋汽水瓶子唱秦腔。

  上海人講文雅,因而多聽調子柔和、故事悽美,勾人肺腑的黃梅和崑腔,而發自北方的秦腔老調則因狂放、粗爽而少受待見。

  眼前,娉婷秀雅的周盈盈捏著細嗓唱秦腔,無異於自毀門第,敗了自家多年的書香氣。

  我木木看著,心裡很不是滋味。

  周盈盈就像一台老舊的緊繃的古琴。

  她遵祖訓,聽規勸,按照父母和家族的期盼把自己打磨成了一把撥弦即出佳音的完美之物。

  她的琴音韻味十足,招攬了無數蜂蝶鳥獸,在這其中,傅戎炡脫穎而出。

  可她不是她,不是她想成為的她。

  或許,從她在脖子上扭出紅痕當作吻痕的那一刻開始,她便拋掉了周家賦予她的自尊。

  醉酒撒瘋不是瘋,只是發泄。

  她就這麼唱著,有人覺得是天籟,也有人說不懂。

  而後,周盈盈被匆匆趕來的父母綁走了。

  傅戎炡脫了外套遞上,蓋住了她的身子。

  至此,周家也明白了傅家的態度。

  鬧劇過後,一切過於平靜。

  我繼續點名單,送賓客,理狼藉,隨後又和員工們簡單碰了個面,給他們額外賞發了一份開業的銅鈿,圖一個喜慶的好彩頭。

  在這個動盪不定的時候,唯有錢財最能收攏人心。

  碰上重大的事,光喝酒是不夠的。

  傅老爺心情大好,將餘下的賓客一股腦請去了四馬路。

  斯文人心照不宣,管那兒叫四馬路,其餘的更願意叫大馬路。

  那兒不僅聚著大規模的清末遺留下來的粉艷窯窟,還是著名的報館一條街。

  有經驗的老溜子大多會辨別,若是門前懸掛著紅燈籠,那必然是艷女妓坊,若是光禿禿破敗的,那八成是不知名小報的老窩。

  一條街上不僅有名花鄭妍,舞廳戲樓,還有報館林立。

  污俗的,高雅的混沌一團。

  有人銷金窟享樂,有人貧苦地立志。

  傅老爺請人過去,是立志還是享樂,我不得而知。

  一切忙碌完畢,已是黃昏。

  我望著樓外的GG牌發呆,看著「盛明遠洋」四個大字在餘暉中熠熠生姿。

  賓客散盡,只剩侍者零零散散收拾著殘局。

  在場人中,唯有傅戎炡目光松松,饒有興致地追著我。

  事實上,他的目光就沒離開過我。

  人前,他一口一個嫂子叫得歡愉,在一旁默默幫襯我,以表露對我的尊重。

  儘管傅老爺黑臉僵硬,頻頻用目光提醒我莫與他太親密。

  可下午繞前跑後的忙碌,我哪裡顧得上這些。

  得了空喘息時,我滿心念叨,渴盼有個稱心的幫手,而傅戎炡又恰到好處,守著分寸地殷切幫助,我實在不好拒絕。

  人走盡,傅戎炡大步流星地將我拽上了四樓。

  於是,才有了索吻親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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