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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他的子彈正中我的眉心

2024-06-10 03:18:52 作者: 林與舟

  樓嘉玉。

  

  樓。

  嘉。

  玉。

  耳邊有一道又沉又遠的聲音在喚我。

  那聲音時大時小,像小孩子的呢喃,又像老人的囈語,聽得人骨頭髮酥,渾身不適。

  我身處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摸不著方向,像溺水的人找不到浮木和固定的攀附。

  「醒了嗎,這麼能睡呀?」

  一道低沉冷音突然落在我的耳邊,胸口莫名地震了震。

  「嘶——」

  感覺有小貓或是小狗之類的在舔舐我的臉頰。

  不,不是舔舐,是親吻。

  有人在銜咬我的嘴唇。

  體內的熱流直通顱頂,眼皮一緊,我倏地睜開了眼睛。

  「啊?」

  暈倒前我瞧見的最後一人是傅戎煥,可睜眼後最先看見的卻是傅戎炡。

  這兩張有六分相像的臉,看得人精神恍惚。

  傅戎炡見我眨巴眼睛,便露出一種很困惑,但又在認真思索的複雜神情。

  「我還沒親夠呢,怎麼就醒了,要不再睡會兒?」

  從我的角度看他,能看到纖長上翹的睫毛和直挺的鼻樑。

  他像個好奇的孩子一樣,腦袋微微傾向我,顯得十分乖順。

  我環顧周遭,警惕地打量著陌生的屋子,卻被他用手將腦袋掰回。

  「你怎麼不看我?」

  目光交替的一瞬,他的眼眸里倒映著一個我。

  一個面色慘白,一動不動,但頭髮打理柔順,嘴角瀲灩水漬的我。

  我不像我,我像舶來貨船上運來的英格蘭洋娃娃。

  「看著我。」

  他語氣略凶,有些警告意味。

  以往的我總是無法長時間直視他的眼睛,因為害怕,因為身份不對等。

  可現在,他不許我挪開目光。

  傅戎炡晶亮的眼仁里藏著溫柔和深情,像狐狸精魅惑人心的晶石。

  「怎麼是這個表情,傻了?」

  他心情很好,勾著唇角,似乎還想逗逗我。

  「真傻了啊?本來還想哄著你,讓你叫一聲好聽的,我給你發個新年大紅包。」

  冷漠的我不為所動。

  他語氣玩笑,自給自足地在我唇上印下重重一吻,親得滿意後才離開。

  他直起身,拿起了床頭的寶藍色鋼筆,逕自走到桌邊後,曼斯條理地擰著墨膽添墨水。

  他半低著身子,龍飛鳳舞地在粉色信箋上寫著什麼,然後炫耀似的舉著來到了我身旁。

  我——

  我想直起身子看。

  可我被定住了。

  我遲滯地意識到,自己的下半身被一條粉白色的綁帶束縛著。

  不,我的下半身是空的,不受控制的。

  腰以下的部分無知無覺,或痛或麻,什麼感覺都沒有。

  我張合嘴唇要尖叫,可我發不出聲音。

  全身上下,唯一靈活的只有手。

  手能握拳,能舒展,可手也被束縛了。

  傅戎炡用兩根緊實的男士皮帶,將我綁在了床邊。

  我挺著身子,像案板上的魚一樣想翻身亂蹦。

  可傅戎炡看不見我的掙扎。

  或者說我根本沒掙扎出動靜,因為我控制不了我。

  傅戎炡依舊笑眼奕奕,自顧自地舉著手裡的信件,給我看「樓嘉玉」三個大字。

  他的字遒勁有力,張揚漂亮,確如其人。

  「砰——」

  外頭驟然傳來驚天撼地的轟響,連身後的床板似乎都在跟著搖盪。

  嚇得我臉皮一緊。

  緊接著是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還有小孩子隨著爆炸節律尖叫的吶喊聲。

  傅戎炡見我不願意笑,右手死死握著我的肩膀,就是要把五指扣進我的血肉里。

  「笑啊,你為什麼不笑!」

  他的五官猙獰了起來,吼叫聲沉穩洶湧,像是環繞在耳畔的放映機,每一個音節都抓耳撓腮。

  「笑啊,樓嘉玉,笑出來!」

  一直以來,在有他的地方,我就像是個困在圍獵場裡的瘸腿獵物。

  他手拿獵槍,我不用奔跑或是我拼命奔跑,結局都一樣。

  他能輕易操縱我,也能操縱我的生死。

  傅戎炡突然暴怒,將寫著樓嘉玉三個字的信箋揉成一團,捏著我的下頜塞進了我的嘴裡。

  「我告訴過你的,你只能為了成為她而活著!」

  「她應該為我笑,為我們的愛而笑。」

  話音落,他探手從後腰摸出了一管長銅槍,上膛。

  「咔咔——」

  利落的動作快出殘影。

  窗外忽然炸起一朵巨大的煙花,它的亮足以消滅黑暗,將一切照亮。

  他的槍里有子彈,而子彈正中我的眉心。

  ——

  戶外炸開一朵煙花,光亮照進了屋子。

  我驀然睜開了眼睛。

  床頭的流蘇小檯燈亮著。

  光暈暖暖的,淡淡的,很安靜。

  熟悉的衣櫃,熟悉的桌子,熟悉的一切。

  這是我的屋子,我在樓家的屋子。

  我支起身子,又拍腰又拍腿,想試試到底我能不能動彈。

  一柄不算鋒利的刺繡小剪刀在檯燈昏黃的光暈下閃出一剎白光。

  為了驗證這是不是夢,我抓起了剪刀,擼起了袖子,飛速的,狠狠的扎了下去。

  這回,夢真的醒了。

  韌性極好的小剪刀在我的小臂上劃出一道細膩的、不易覺察的紅痕。

  鮮明的疼痛感讓我激動不已。

  我沒死,我還活著。

  悄無聲息的腳步聲從外逼近,我如臨大敵,裹著被子禦敵。

  身上汗津津,濕漉漉一層,黏黏的難受。

  「小姐,你醒了!」

  劉媽媽脫了鞋,端著托盤,壓著聲音小跑了過來。

  我順勢放下袖子遮蓋紅痕,將小剪刀塞在枕頭底下。

  從她的嘴裡,我聽到了我昏倒之後的事。

  傅戎煥把我送回來了。

  當時我在劇院暈倒,他慌張抱著我跑出去求助,結果和剛下班的紅柳相遇。

  紅柳說自己有點兒中醫的底子,便順勢幫我把了脈。

  「說問題不大,只是疲憊過度,需要好好休息。」

  後來,為了顧及我的名聲,傅戎煥吩咐司機,將紅柳和我一併帶回了樓家。

  巧合的是,樓家的幾個姨太太被樓偉明強帶出去給柳如雲守靈了,如此一來,家中正好無人,所以沒人知道這件事。

  說完,她拎著袖子要替我擦拭額頭的汗珠,我偏頭一避。

  劉媽媽覺察出我內心的嫌隙。

  她走到門口,將屋裡的燈打開。

  屋內亮堂堂的,我和她隔桌而坐,十分安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啟唇出聲。

  「傅二爺的人……在你走後就來了,聽說你有事出去了,就……就說一早再來接你。」

  我偏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鍾,凌晨,四點五十一。

  天快亮了。

  新年假期的最後一天,一九一九年的第二天,新年伊始,而我註定要和傅戎炡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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