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我倒是想爬傅家的床
2024-06-10 03:18:48
作者: 林與舟
「我倒是想爬傅家人的床,可惜一直沒機會。」
羊湯館內,唱吼之聲抑揚頓挫,此起彼伏。
「加三份酥底湯餅。」
「來一份沙拉煙鯧魚,紅燒雞肚。」
「門口一十八桌會帳!」
「三十二桌上兩瓶汽水。」
紅柳的聲音在煮粥般的嘟嘟喧沸聲中尤為突出。
十分鐘前。
我花了五塊大洋,包下了她今晚的工作時間。
我出手大方,紅柳的老闆心頭樂呵。
一邊解著她的圍裙,一邊推她過來。
「既然你朋友來了,那就好好陪她唄,店裡的事不用你管。」
老闆娘眼尾皺紋深重,仿佛能夾死蒼蠅。
她笑眯眯的,一臉殷勤地看著我。
我遲疑了一下,看懂了她的眼神。
「勞煩上幾個招牌菜!」
「好勒,紅柳,快帶人上二樓去!」
老闆娘眼尾皺紋更深了。
羊湯館分上下兩層,二樓單設包廂,人少,卻不安靜。
紅柳輕車熟路,引我上了二樓最裡間。
……
與當初在菜市場遊說林巧兒當姨太太不同,紅柳常在男人堆里周旋,一眼就看出了我的目的。
我七拐八繞說不到正題,她開口直白,顛覆我的思緒。
「樓家、傅家針鋒相對多年,誰也不肯認輸,說句實在的,樓小姐也彆氣惱,以色誘之這樣的手段未免低劣了些。」
紅柳以為我找她幫忙是樓家的主意,是樓家要對傅戎炡下手。
我抿唇不語,沒辯解,讓她就這樣以為著。
忽然,她面色怪異,帶著鄙夷看向我。
「樓小姐,你和傅家二少爺就是那種……關係吧?我看上次你和他就很親昵。」
我目不轉睛地攪弄著碗裡的羊肉,將去腥的薄荷死死按在碗底。
「不是,傅家看不上我,我爸老謀深算,看重面子,他留著我聯姻,日後慢慢挑選佳婿。」
她咳嗽一聲,點點頭,覺得有道理。
我話沒說幾句,她卻像開閘的洪水一般,傾吐不停。
大概是這些日子過得壓抑,所以她也不管我到底揣著什麼目的和心思,一股腦的全說了。
「戲子這一行的飯不容易吃,唱紅了,有人捧有人愛,每日賞錢不斷,瞧著體面,其實還是富人的玩物,人一招手,你就得湊到跟前供他輕賤,唱不紅呢,就沒飯吃。」
她說自己蜉蝣命賤,自幼拜師學藝,登台唱曲兒,本是想討口飯吃,哪料到頭來卻丟了飯碗。
上次興安西園之事,傅戎炡包場兩日。
她以為來的都是名流富紳,自己會一曲成名,大賺特賺,沒想到後頭屋子起了火。
不是字面的著火,是真的失火。
「大火熊熊而燒,又紅又亮,一把火燃葬了我全部的妄念,讓我堅持這麼些年的執著也成了笑話。」
「我原是想借著這身份,找個富人家給人當姨太太,生個孩子,後半生也有保障,可我生不了孩子。」
「不會生孩子的女人不完整,連上族譜的資格都沒有。」
她喃喃說出這句話時,我只聽到肺腑傳來的嘆息。
戲樓失火,所有努力付之東流,名伶夢破碎。
她想給自己找條後路,當人妻妾,育女教子,安分後半生。
可嘗慣了有錢的甜頭,又不甘貧苦,所以想一舉攀個高枝,圖個母貧子貴,卻又發現自己不能懷孕。
兜轉半天,最後落到了羊湯館,當個傳菜攬客、跑腿結帳的女小倌。
偶爾也有吃醉酒的大膽客人,腆著臉皮,扶著她的腰和屁股揉捏。
舊王朝散了,可是這些臭男人們卻還把女子當奴僕女眷,稍不留神就要被占便宜。
以前賣身的奴隸叫「賤口」,主家一次付錢,終身使用,隨意處置,幾乎與牲畜無異。
偶爾鬧出一兩條人命,官衙亦愛理不答,更別說是被碰身子揩油的。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污穢地盤,男人可以穢語占女人的便宜,可女人卻不能拒絕。
說到此處,紅柳抬起眼眸,面色認真地看著我。
「傅家大哥一臉正派,油鹽不進,是留洋回來的高知分子,我夠不上。」
「傅二脾性難猜,外頭傳他的花邊傳得沸沸揚揚,可誰也沒見過他和其他女人糾纏不清……」
說完,她直勾勾地望著桌上的山參燉雞。
筷子一撈,她夾了一隻雞腿給我。
過了一會兒,她又將另一隻腿夾進了自己碗裡。
她慢慢咀嚼,神色黯淡起來。
我放下筷子,輕拍她的肩膀,眼睛定定地看著她。
「我有樓家的錢和權,只要你願意,我可以幫你,幫你攀傅家的高枝。」
紅柳是個傲氣人。
方才一通發泄,她話里話外,句句都是不甘。
不甘沉在苦海,不甘淪為下流男人的鄙夷之物。
她嘴上說攀不上高枝也無所謂,可心裡卻將傅家兩個少爺分析得頭頭是道,琢磨著軟肋。
為了展露誠意,我抓來菜單,又點了幾個硬菜,全掛在她的名下。
不瞧不知道,細一看才知羊湯館還有中西兼併「新式菜。」
她若是想重謀一條生路,就該如單子上的菜色一樣,中西兼併。
——少些傲氣,多些討好。
我將台階搭到她足下,至於要不要往上,要不要攀上那張床,還得她自己做主。
新上的菜幾乎沒碰,我叫她打包帶回去吃。
離開菜館時,我忽覺渾身輕鬆。
不為別的,因為紅柳一定會答應。
沿路直走一百來步,瞧見個劇院。
門口掐腰站著兩個胖嘟嘟的貴婦人。
二人嚷得不可開交,兩張嘴愣生生吵出了八十個人的架勢,叫一旁勸架的經理焦頭爛額。
我悄悄聽了一會兒,都是家長里短的小事,不足為奇。
抬腳欲走,一雙氣凍紅凍裂的小手扯住了我的衣角。
「姐姐,聽曲嗎,九點鐘開台大戲,這是最後一張票了!」
小姑娘還沒我腰高,說話卻有板有眼,和我小時候有的一比。
不過經二次倒手的票比原價貴得許多,我兜里雖有銀元,卻不想奢靡浪費。
何況,這曲子也不一定是我愛聽的。
我笑著拒絕,說自己口袋羞澀。
可她看出我在撒謊,雙腳一空,像螞蝗一樣半掛在我腿上,扒也扒不走。
「姐姐,買了票吧。」
她緊緊抱著我的大腿,眼光一直掃向我的側後方。
「我在這守一天了,這張票要是賣不出去,他會打我死的!」
我扭著腦袋去瞧,真就見著一凶神惡煞的男人。
他雙臂環抱,坐在花台邊。
翹著二郎腿,嘴裡叼著一截枯草,戲謔、陰冷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朝這邊看來。
小姑娘可憐巴巴地求著我,幾乎要落淚。
這一瞬,我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那個人總是遠遠地站著,臉色陰晴難辨,操縱、控著我的每一步。
那時的我同現在的她一樣,也希望有個人救我眼下苦難,可……
我低著頭為難,今天我僥倖幫她,那她明天呢,以後呢?
一道頎長的黑影覆了過來,彎腰,低聲,將小姑娘從我腿上剝開。
「樓小姐。」
來人笑容溫潤,如風如泉,小姑娘被他卡著腋下,一動不能動。
「傅……大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