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君子動口不動手

2024-06-10 03:18:11 作者: 林與舟

  房婆婆憨憨傻笑起來,眼風掃過風塵僕僕趕回來的劉媽媽和傅戎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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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子大門洞開,冷風灌入,順著寬敞的通道直逼餐廳。

  我打了個寒噤,後脖頸一片微涼。

  「少爺!」

  房婆婆忙不迭迎了上去,伸手接過了傅戎炡臂彎里的黑色大衣。

  我靜靜瞄著她的反應,微妙的神色從欣喜剎那切換到厭惡。

  看到劉媽媽時,她十分用力地瞪了一眼。

  而劉媽媽則像一隻被獅王馴服了貓,低著腦袋不敢正眼瞧她,可偏偏站立的倔強身姿里又有幾分不甘。

  這二人……好似有深仇大恨似的。

  張賀年顯然沒料到傅戎炡會這麼快回來,因而嚇了一跳。

  他踉蹌著站了起來,看看我,又看看他。

  目光搖擺流轉,半天沒說出話來。

  傅戎炡剛從外頭回來,走路都帶著冷風,我放下碗筷,徐徐起身,身子微低,頷首垂眸。

  房婆婆看我如此「規矩」,表情歡喜。

  寬厚的胸脯又挺了挺,似乎是想向傅戎炡炫耀自己的忠心耿耿——

  她把我規訓得很好。

  可這與她有何關係?

  我起身點頭不過是因為懶得說話。

  傅戎炡繞過餐桌,掃了一眼桌上的菜餚,而後看向張賀年。

  「你們家還不至於墮拜到這個地步,非要來我這兒蹭一口吃的。」

  張賀年微微一笑,併攏雙指,輕輕往自己太陽穴處一戳。

  「可別污衊我,桌上這些東西我一口沒吃呢……呃……那個,我也不是說樓小姐飯量大,我的意思是我寧願吃槍子,也不吃你的飯!」

  傅戎炡不想與張賀年扯皮,逞口舌之快,開口就趕人。

  「伯母尚在病中,中藥西藥吃了好幾天不見好轉,你也別在這鬧騰了,快回去盡孝。」

  這兩人的聊天鬆弛而自然,看著是處處針鋒相對,實則卻是打趣玩鬧。

  說罷,傅戎炡大步跨去另一邊,捏著張賀年的白淨的後領子就往外拎。

  抓貓似的。

  「哎哎哎,等等,等等。」

  「君子動口不動手,我是文人!」

  「別別別,別生氣,我錯了!」

  傅戎炡鼻腔一唏,「錯哪兒了?」

  「我不該妄自窺探美人佳貌,我有罪,我的錯。」

  他語氣嘻哈,臉上堆笑。

  「還有,我爸跟我媽鬧彆扭是兩口子調情,你也別當真,聽外頭胡咧咧,兩個人健康的很,麻將桌上鏖戰一宿不是問題。」

  前一句玩笑,後一句卻忽地認真起來。

  他似乎是想給傅戎炡傳達什麼信息。

  傅戎炡頂著白淨的皮膚迸出一股陰翳之氣,慢悠悠的殺氣在他脖子上繞了一圈。

  「你有沒有和她說不該說的話?」

  張賀年立刻搖頭,「你問她,我半個屁都沒放!不信你問房婆婆!」

  驀地,傅戎炡鬆了他的脖子,溫柔地朝我看來。

  「是真的嗎?」

  我撅了撅嘴,搖搖頭。

  「他跟我道歉,上次在街上把我撞倒的事兒。」

  傅戎炡隔著桌子揉了揉我的頭髮,變了個人似的。

  「嗯,知道了,去換身厚衣服,一會兒帶你去個地方。」

  張賀年夾在我們中間,目光饒有興致的打量著我們,憤憤不平道。

  「哎,見色忘友說的就是你吧!」

  傅戎炡朝客廳走去,大馬金刀地往沙發里一跌,神色十分不耐煩。

  「煩得很,少說兩句。」

  我木木地邁著步子,房婆婆卻不知何時繞到了我身後,捏著我的肩膀重重一推。

  「樓小姐,快去呀,別讓少爺等急了。」

  傅戎炡不在的時候,房婆婆一臉溫和,唯我是瞻,可傅戎炡一來,我又變成了他的附庸,萬事都得圍繞著他的要求來辦。

  房婆婆不愧是傅家的老僕。

  她精明,我也不傻。

  這麼著急催我回屋換衣服,無非是想騰個地兒,讓傅戎炡和張賀年說話。

  劉媽媽也看出催促的深意,抖掉一身風雪,跟著我進了屋。

  她故意放輕腳步,門口依舊留了一道窄縫,方便探聽外頭的聲音。

  我正欲開口,問問她早上和傅戎炡去了何地,房婆婆的黑影卻突然壓了進來。

  她死死地盯著我,唇角掛著微笑。

  「少爺說衣櫃裡有一件乳白色兔絨大衣,樓小姐穿那件。」

  「好。」

  她氣勢壓迫,年齡上又比劉媽媽長了許多,所以我沒做辯駁。

  她咬牙離去,悄無聲息地將門輕輕碰上。

  門縫沒了。

  劉媽媽著急忙慌地貼近我的耳朵,說了一連串悄悄話。

  我摸著衣角的盤扣,心底翻湧起前所未有的噁心。

  傅戎炡帶她去了監獄,看望了已經被折磨的不成人樣的金月。

  金月原本是家裡定下的第四房姨太太,可是不知為何婚禮前夕樓偉明突然變卦。

  那是我剛來樓家的第一年。

  本以為可以見識一下富紳納妾,可她竟無緣無故失蹤了。

  那段時間家裡傳的沸沸揚揚,有說她對父親不忠,她說她去了英格蘭的,還有說她身上長毒瘡的。

  總之傳言不斷,各式各樣的都有,但都不是什麼好話。

  那段時間樓偉明格外安靜,啞巴似的不做任何解釋,任憑下人們揣測。

  我一直以為這女人死了,畢竟這六年來沒聽到任何關於她的消息。

  可剛剛劉媽媽卻說,她當時既沒有三心二意,對樓偉明不忠,更沒有跟洋人登船回國,而是被樓偉明反手賣給了一個朋友。

  樓偉明用一個女人換了一段錦繡前程。

  心中的震動,久久不能平息。

  劉媽媽並未詳盡解釋金月為何會從別人的姨太太變成監獄裡的囚犯。

  但於我而言,這中原因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心中對樓偉明,對這個父親的噁心又上了一層樓。

  我沒見過金月,可是我曾在樓家找到過她留下的一本筆記。

  她寫的一手好字,筆鋒犀利,像個男孩兒。

  劉媽媽說,她是個頭髮微卷,個子高挑的女孩。

  她曾在日記里說,「想笑時就能笑,想哭時就能哭,這才是我一直想要的,最大的自由。」

  當年的我太年輕,品不出這話里的無奈,可如今忽然想起來,我好像與她感同身受了。

  不止她一個,還有假死逃跑也要離開樓偉明,離開樓家的大太太。

  為了自由,她們都曾奮力的掙扎過。

  可妥協的人沒得到好下場,掙扎的人反而險里逃生。

  這到底是世道如此,還是命運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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