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奇聞
2024-06-10 01:49:45
作者: 跳舞鮑
回去的馬車裡,董時照對旭王的反應津津樂道說個不停,禮淵不搭腔也未能阻止他,倒是高世勛忽然說了一樁奇聞。
「是什麼,你倒說來聽聽。」董時照終於肯停下了。
高世勛搖搖扇子,眼角餘光往禮淵身上一瞥,「你可知蔡相發了話要將自己的千金許配給你?」
禮淵點點頭,他從前是不知道,但已經從壇蜜嘴裡得知了。
「那你可得小心了,昨夜有人夜闖相府,入了小姐閨閣。」高世勛搖著扇子懶懶地說。
董時照怪叫一聲,「確有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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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世勛便將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禮淵聽罷,臉露深思,「賊人結伴而去的?」
「家丁確看見了兩個人,小姐花園植了牡丹,大約是品種珍貴,小廝剛灑過水,地是軟的,留下了兩對男子腳印。」
「你又沒看見,怎知是兩個人的?」
高世勛白了董時照一眼,拿扇子敲了敲他的頭,「笨!那腳印一雙輕而大,一雙重而小,自然容易分辨。」
「這倒奇了,若是為了劫色,如何攜伴同去?」
高世勛看了眼禮淵,卻對董時照幽幽地說:「賊人做事,有個把風之人,豈不是更安心?」
「賢弟!」禮淵難得加重了語氣。
禮淵深知高世勛生了世家公子哥的脾氣,性本涼薄,言有譏誚,顯得看不起旁人,但禮淵與他自小認識,知他不過是生成了那樣的人,長得精明,聲音輕薄,但不算壞心眼之人,否者他便也不會和這等人在一起飲酒作樂。
但此時關乎一個女子名節,作為君子,實乃不該言出於此。
董時照見禮淵這般,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問了。
高世勛卻不以為意,「我先前已經說了,讓你別著急,你看,你還是著急了吧。」
禮淵道:「蔡小姐與我素不相識,我著急為何?哪怕旁人流傳蔡相有意納我為婿,也就罷了,你與我一同長大,知我品行,又怎能附和市井之詞,強加妄言?」
董時照有些擔憂地坐在一邊,呆呆地看著禮淵與高世勛對峙。
車中靜默片刻,高世勛瞧了禮淵一會兒,忽而一笑,收起扇子,認真道:「是弟錯了,望兄原諒!」
禮淵這才收了架勢。
見狀,董時照做起和事老,打了個哈哈,將氣氛緩和下來。
到了高府,高世勛下車告辭。車子又往禮淵的住處而去,董時照略帶深究的意味看了禮淵一眼,說道:「你別往心裡去,世勛心中有恨,才說得如此難聽,我知道你家有訓『不論身不在之人』,可你生得這般人物,卻是避不開世人往你身上編故事的。」
禮淵短嘆一聲,垂落眼睫,他何嘗不知自己逃脫不了這般境遇,在東海是如此,進京後聲名鵲起,又怎可避?
壇蜜並沒錯,她是常人。
錯的是他,他應早早習慣這境遇才是。
只他這脾性,唯恐一輩子也習慣不了這樣的生活,旁人嚼舌根編故事也就罷了,可他無法忍受身邊人聽之信之。他,看似什麼也不在乎,其實是在乎的。
聽他嘆息,董時照正色拍了拍他的肩。
禮淵壓下遺恨,問道:「適才你說世勛心中有恨,所謂何事?」
這是車夫「吁」了一聲,馬車已在繁熔別院停下,董時照掀開帘子看了一眼,隨禮淵一道下了車,入了院子,往湖上小築走去。但只走到一半,在一棵十年生的紅花繼木下二人停住腳步,董時照左右觀望,四下無人一片靜謐,他才對禮淵道出方才在車裡欲言又止之事。
「我也是聽我父親說,世勛有一陣沉迷制香,師從天香門白朮子門下,入門才知,同學一女手法高超,其香舉世難求,人淡如菊,又生得貌若天仙,世勛被迷得雲裡霧裡不知方寸,兩三年下來,世勛情篤,高世伯卻已為他定下一門婚事,對家是欽天監司隸之女,世勛定了心思悔婚,要娶同儕女,你也知道,世伯那樣人精,當下也沒反對,只說需要一點時日去緩解此時,世勛欣喜若狂,回去便告知那女可娶她為妻。那女也是天縱奇才,但並不輕狂,對此事緘默如初,世勛便一廂情願當她應下了,那一陣我與他在一起讀書,下學路過市集,見他總買一些女兒家的東西,帕子絲絹頭花胭脂,一樣一樣的,跟中了邪似的,被我們取笑了好些時日,他倒不放在心上,鎮日痴痴傻笑,後來我一對時間,才知道那時,他是入了情網不可自拔了。「
聽到此處,董時照嘆息一聲。禮淵也跟著沉默起來,後來的故事,不用董時照說,他也知道不會是個充滿良辰美景的故事。
董時照搖了搖手裡的書扇,看著不遠處的湖面,接著說道:「世伯不愧是世伯,為人一世,連自己的親生兒子也不忘記算計一番。你想吶,學香之女家境稍好也是請師父進府調教,那女子入了天香門,身世昭然若揭,世伯甚至都未親自現身,只讓大管家去取了一百兩紋銀送去天香門,管家隔著帘子見了那女子,說明來意,那女子大概一開始就料中了這般境地,什麼也沒說,收下了紋銀,自此消失。」
「那世勛呢?」
董時照又嘆一聲,「他起初還未發覺,那女子閉門不見他,他還以為她拿了什麼心思呢,壓根沒往心裡去,鎮日對著那緊閉不開的大門痴心一片,你不知,他嘴上刻薄,可心裡卻是個真君子,他整整對著那不開的門三月有餘,以為他愛的人還在門內,傻傻地等著候著,訴盡衷腸。直到最後也未心急破門而入,還是他的師父心疼他這傻瓜,告訴他姑娘已經走了,那院落早已人去樓空。世勛大笑三聲,不信。師父叫人取來鑰匙,推門而入,世勛進去一看,屋子不但沒有那女子,都已經結了蛛網了。」
禮淵緊抿雙唇,風來,卻吹不散心中這口鬱氣。
董時照嘆道:「我原以為大哭大鬧就是痛徹心扉,卻不知,什麼也不說,才是真的痛了,真的痛徹了。」
「世勛忽然用心考取功名,是為此事?」禮淵問。
董時照看了他一眼,繼而點點頭,「他愛那制香女子,娶司隸之女便是一種辜負,可世伯也不是好惹的,這就好比做生意,這邊虧欠了,便需那方來補,世伯滿以為世勛沒有什麼可以用來交換這門婚事,兒子是他所生所養,皮肉是他的,衣衫是他的,錢袋裡的一文錢都是他的,世勛沒什麼可以與他換的。可世勛卻問世伯:父親,一個欽天監司隸能做什麼?他的女兒,又能做什麼?你需朝廷人脈做你的生意,不若用自己的兒子去換,這才牢靠不是?」
風垂國曾有律例,商人之子不可入朝為官。
開國先祖以為,商為奸,奸人不可用。雖為偏見,卻也不乏其理。
而如今風垂國國衰至此,帝昏庸,寵信閹人,官可買,殺賢臣,王族親眷無一不愛美色,貪財戀物,周遭幾國伺機而動,這老祖宗的規矩自然也可因人而異。
「世勛開了口要考取功名入仕為官,不論結果如何,這般壯志豪情,為人父的自然不會反對,換做是我,也會覺得用一門婚事換一個英雄氣概的兒子,是值當的。可是禮淵,現如今你我他三人,三試已過二試,或許你也該瞧出來了,咱們的世勛他不快活啊……」
何止是不快活,這天下又有幾個少年,能在痛失所愛之後,沒有墮入深淵一蹶不振,而是咬牙狠心向前換取自己的自由?
他們這班人,因了有那樣的家世,在婚事上從未自由過,也從未奢望自由過。
湖面上游過一群野鴨子,禮淵負手而立,想起了杏林別苑的梅花鹿,熊頭嶺上的野女人……
略帶感慨道:「董兄,或許咱們,還不若這些鴨子得趣些呢。」
董時照也看著那些鴨子,失笑,「刷」一聲抖開書扇,搖了搖,那扇面上「逍遙遊」三個字,也不知是在嘲諷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