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取名
2024-06-10 01:49:36
作者: 跳舞鮑
「我給你取個名吧。」
熊頭嶺上散住兩三獵戶,其中一家叫陳來的,去年剛成的親,妻子達達今年產子。花比傲夫婦仍在江南,大約是醫程到了緊要處,蕕花已經好一陣沒收到爹娘的書信了。
左右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能回來,蕕花又惦記著達達頭胎或許早產,算了算日子,挑了個涼爽的清晨,告別孫玉岫獨自往山里去了。
小嶺的松林里搭有一間茅草屋,換做別的時候,兩個時辰就能走到,可她今天背著行囊,竟走了半日才到。
進了門,她忙把行囊往邊上一扔,一頭栽進木板鋪子裡。
山上風大,身上的汗早已經濕了又干,幹了又濕好幾次,但這床褥里的汗味兒,還是格外濃重些,叫她無法忽視,想了想,嘴角又笑。
男人去附近拾了柴火回來就發現屋子裡來了人,不自覺的握緊了腰間的柴刀,走近一瞧,裡頭的人呼吸勻長疲憊,不像是個練家子,他這才放下心來。
進了門,果然看到蕕花四叉八仰地霸占了他的床。
自從陳桀來過,他幾度徘徊在生死邊緣,竟都意外平安度過。他在瀑布的洞中待了二日,第三日蕕花在一枚桃核里夾了紙條,上頭畫著圖,讓他來茅屋暫避。
山中有禽,野氣重,若有人不甘心派人來搜,只需放一兩條狗就能找到,嶺上的茅屋是花比傲搭著給妻子采蘑菇時歇腳用的,蕕花七八歲時拿茅屋養了幾味藥,後來那屋子便有了藥味,一般山禽不敢接近,狗也不喜歡那味兒,因而這便成了她藏男人的絕佳地點。
不過,這男人傷過腿,他能不能獨自一人找到那兒都是問題,因為蕕花此一招,多少也有些放任自由的意味。
可她現在在褥子裡聞到了男人汗味兒,只覺得這人:還真是個命大的。
「喂,這些天你都吃什麼醫肚的?」時隔多日二人一見面,她問的不是你好不好,而是他靠什麼過活。
男人並不答她,眼睛往柴堆上那些半乾的菌子看了一眼,蕕花也看見了,「吃蘑菇可不管飽,往後了去有條山澗,裡頭有魚,你一定是吃那個了吧?」她話音剛落,也不等他反應,便上前來撩起他的上衣,果然,傷口的紗布有些濕潤,還帶著新肉剛長的腥味兒。「嘖,得虧這山裡的野魚沒天敵不霸道,要不然你這口子得爛成什麼樣?」
他當然知道吃魚是此刻大忌,不過,他也不能將自己餓死不是?米缸里倒有些存糧,只可惜長久沒有人來,早就不能吃了,林中雉雞不少,卻也不是時時刻刻都能遇上,倒是那些不起眼的菌子,煮湯鮮美,曬乾後與雉雞燉食,意外有些補氣功效。
想他堂堂一代沙場名將,這陣子鎮日在林中采蘑菇,倒是託了這小女子的福了。
蕕花不理會他雙目炯炯,自顧自地拿出藥箱,給傷口撒了現成的藥粉,然後紮好,朝他一笑,「得了,今晚我倆就在這兒歇息一夜,明天你跟著我走,我帶你吃香喝辣。」
這荒山野嶺,哪有什麼香可吃,什麼辣可喝?
次日蕕花輕裝上陣,將行囊什麼的全部交給了男人去背,可饒是這樣,她還是爬地氣喘吁吁,倒是負重的男人腳底生風走得飛快,且他每走一段見她落在後頭了都會停下來等她,隔了遠了她看不清,走近了她才發現他眼底的那一絲——嘲笑……
可惡!連這個病秧子都敢看不起她,簡直不要活了!
她一來氣就容易衝動,硬是強撐著快走了兩里路,兩里走完,竟是再也走不動了,一頭栽進路邊樹叢里,裝死不肯起來……
從來不肯張嘴和她說話的男人,背著行囊慢吞吞地經過她身邊,看見她屁股朝天的模樣,「呵呵」了一聲……
讓我死了吧!
她漲紅著臉在心中怒吼,要命的達達!一懷孕就讓她搬到龍息堡待產,她非要在山上呆著,如今都快生了,要不是看著從小一塊長大的份上,她何苦來受這份罪!甚至還要忍受這病秧子明目張胆的嘲笑!
……
她兀自生了許多氣,過了一會兒,空著手的男人回來,走到她身邊,也不管她願不願意,彎腰抓住她的腰帶,往上那麼一提,將她拉拔了出來,往自己肩上一丟。
蕕花意識到自己正被扛豬一樣扛著走嫌丟臉想反抗時,為時已晚。
她踢蹬了幾下,覺得胃被頂的難受極了,欲哭無淚,「喂喂喂!放我下來!我自己有腳!」
男人才懶得理她,他只知道再不趕路,他倆今晚就得在林子裡過夜,這對他二人都不是什麼好的選擇。
蕕花為自己爭取了一會兒,很快就到了他放行囊的地方,他丟了水囊給她,又掰了一塊乾糧自己吃了起來。二人這般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喝水,無言地吹了一會兒風,林子裡都是鳥叫,別無其他。
她忽然踢了踢腳邊的石頭,突然提議:「喂,我給你取個名吧。」
28.息夫
蕕花一時興起,心裡卻沒主意,獨自瞎琢磨了一陣,入了夜,二人在獵戶的歇腳茅屋裡過了一夜。
第二日下午,二人終於到了達達家。
看達達滾圓的肚子,蕕花頓時鬆了一口氣,得虧她緊趕慢趕地趕上了。
達達是個嬌小可愛的女子,因了懷胎九月,整個人豐腴了一圈,瞧她肌膚粉嫩吹彈可破,可見她那獵戶丈夫並沒虧待了她。蕕花許久未見她,行囊也顧不上,逕自拉著達達進門說話了。
陳來和背著行囊的男人對看一眼,抱拳打了個招呼,便算是見過面了,也不介紹自己。
這女人家聊天,無非是家長里短,蕕花說了一個時辰才覺得嘴巴發乾,拍拍腦門想起來,壇蜜從京城捎回來一些漂亮精緻的小孩衣物,堡里的嬸嬸們做了許多鞋子,足夠達達張羅孩子到四五歲的。
她急沖沖從床邊起來,趴在門框上朝外頭喊:「餵……我的包袱呢……」
達達抿唇偷笑,「怎的,人家沒名字的?」
蕕花訕訕一笑,他還真沒名字。不過她既對外稱這男人是她丈夫,也不好叫達達笑話了,轉念便說:「怎麼會沒有,他有名字的呢。」
「哦?那他叫什麼?」說了半天,達達已經知道壇蜜和蕕花各自搶了個「壓寨夫」回來,她看那熊一樣壯的男人寡著一張臉,猜他定是不樂意這門「婚事」的,怕是蕕花一頭熱了。
蕕花經不起好友這般擠兌,隨口就給了個名字,「他他他叫息夫!」
「媳婦?」
「不對,是聲息的息,丈夫的夫。」蕕花強調。
達達失笑,不能把她給逼急了,先饒她一馬。
蕕花見敷衍了過去,扭頭打算去找衣服鞋子,猛地一塊陰影落在眼前,她頓時嚇了一跳,張眼一望,她口中的「息夫」恰恰就在她眼前。
男人手裡提著她要的包袱,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蕕花心虛地接過那包袱抱在懷裡,轉頭就溜。
達達見她慌裡慌張的樣子就好笑,但也不揭穿。
她們女人家在屋子裡聊天,男人就在外頭劈柴燒火,達達的丈夫陳來一早就開始為了孩子屯糧了,他在山谷平坦的位置種了很多苞米,自己又劈了一口小池子養了山澗里抓來的魚,去年他打獵在野豬窩裡掏了一隻小豬,這會兒他已經有一窩小野豬了。另外,他還有一群會下蛋的雞和兩條狗。
這山野莽夫,三十出頭了才去了十七歲的達達,以前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如今為了達達和孩子,硬是把獵戶變成了農戶。
晚餐蕕花看著陳來做好送上來的鮮魚和白切雞,還愣了一下,頓時紅了眼眶,拉著達達的手:「我錯了,當初不該攔著你不讓嫁,現在看來,你選對了。」
達達腆著大肚子拍拍她的手,「你哪裡錯了,你不就是心疼我,怕我吃苦呢嗎?」
「蜜蜜還抽了他一鞭子吶……」
達達好笑,「是了,改天她嫁人了,這鞭子我得想辦法還回去。」
「可不是。」蕕花吃了一口菜,笑眯眯的,心裡想著壇蜜家那俊書生可有苦頭吃了。
相對的,飯桌上兩個男人都是沉默的。陳來從小一個人在山裡長大,會說話,但沒處可說。至於「息夫」,蕕花從認識他起,就沒見他張過嘴巴。
吃罷晚飯,兩個女人搬了椅子在院子裡納涼,他們沒掌燈,月色清輝灑了整個院子,達達犯困,沒過一會兒手裡的蒲扇便不搖了,蕕花剛想張嘴,陳來已經悄無聲息的過來了。
陳來彎腰輕輕的將達達抱回屋裡蓋好被子,蕕花在床頭輕輕坐下,白日裡忙著敘舊她還未給達達把脈,這會兒達達睡著了,孩子的脈象更突顯。
陳來在邊上期待地眼神看著蕕花,頃刻,蕕花朝他笑笑,壓低了聲音說:「孩子好的很,不出意料,大概就是這幾天的事了。」
陳來勻長地鬆了一口氣,表情也跟著變得平緩,謝過蕕花。
蕕花出了門,臉上還帶著笑。
陳來家有五間房,堂屋臥室之外,還有關牲畜的,蕕花和「息夫」住在東邊的水車邊上那間,雖已經不是頭一回共處一室,但在朋友家她到底收斂了一些。
「息夫。」
「……」回應她的是一陣沉默。
男人在床下鋪了乾草,雙臂抱胸如此睡著,她自顧自地戳戳他額頭,「以後你就叫息夫,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