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雁南歸> 第四十二章 廷宴

第四十二章 廷宴

2024-06-10 01:40:26 作者: 南君

  「岳二郎回來了。」曲江畔,杏園五角亭中,入席的官員、進士紛紛將目光投向來人。

  岳平秋勒馬下來,攜著花,向皇帝行禮。

  「卿來遲了。」皇帝笑指案上的一朵魏紫道,「卿花雖多,可已有人先你一步,摘回了名花。」

  「向之,可要罰酒一杯。」席上有人插話道。

  清風徐來,流水微興。內侍奉酒,岳平秋飲了一杯。

  「朕看著你們意氣煥發,心裡高興得緊,好似自己也年輕了幾歲。」關宴方始,他已是酒醺。

  

  岳平秋默默落座。江柳含翠,李白桃紅,程靖寒觀賞著芳春一景,喜憂參半。

  他今日收到線報——勃勃可汗驟逝,二王子上位。舒達在短時間收服四周部族,聲勢壯大。如今北疆動亂,南國內部叛亂之事時有發生。內憂外患,他焦心不已。而今岳平秋高中,他略感欣慰之餘,亦存了份憂慮。

  「三哥,莫要成日愁眉不展的,辜負了明媚春光。」程靖榮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

  他神秘兮兮道:「今日啊,可是櫻桃宴。初春第一果,不容錯失。」

  程靖寒瞄他一眼,端起鏨金杯,品酒入喉。

  「哥哥端的嚴肅貌,跟那位倒像是同根生。」他努嘴指著岳平秋。襄王目光越過數人,淺掃一番,收回視線道:「休要胡言亂語。」

  平王樂不可支。

  另一端,岳平秋看似悠閒,實則一刻不敢鬆懈。

  「向之,聽聞君出身世家,令祖父著作等身,德高望重,而君亦是文采斐然。」坐他左首的徐晉與他攀談著。

  「敏生兄謬讚,君是新科頭名,小可斷不敢班門弄斧。」他的笑容自帶疏離。

  徐晉還欲開口,皇帝的聲音傳來:「眾臣齊聚一堂,恰逢長安櫻筍時,朕備了新鮮櫻桃給諸位嘗鮮。」

  皇帝很是興奮,交待著福貴。櫻桃難得,眾人大多是期待之色。

  不一會,幾名高鼻深目、赤發碧瞳的女子娉娉婷婷,捧著水晶盞而來。

  她們通身唯有紗衣作覆,透過薄紗一覽無餘。

  席上眾人皆是一愣,然爾後之事更是匪夷所思。

  其中一女子縴手撥開案上皿盞,輕解紗衣,款款躺了上去。

  一女伴擺放著櫻桃,另一名女子提起糖漿淋了上去。澄黃的糖漿緩緩流過「皿盞」。

  此盛景曠古罕見,卻真實發生在了眼前。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極度震驚,連慣常聲色犬馬的平王亦是瞠目結舌。斟酒之人忘了收壺口,酒漫出玉杯,流到石磚上,他毫無察覺。

  皇帝見氣氛有異,眼神至處,倒有揶揄朝臣少見多怪之意:「櫻桃殷紅,自當與玉白相配。」

  他說話時,女伴又置上奶酪。紅白相融,映著琥珀色的春彩,風光無限。

  皇帝氣定神閒地走到她身旁,用食指蘸取一抹糖漿品嘗。

  他放入口中一抿,沉醉道:「以此為盤,實乃仙境佳品。卿等有福,與孤一品這至味。」

  「朕還有份大禮要賜給今科前三甲。盞來——」皇帝笑著接過水晶盞。

  襄王無數次忍住想要喊停的衝動,暗自慶幸朱公未曾到場,不然恐是要因公殉職了。

  思想間,皇帝已取出一顆櫻桃。「啵」,櫻桃輕落於盞中。

  「動人春色不須多,櫻桃枝上一點紅。」他示意福貴將盞遞於新科頭甲前。

  所有人的眼睛皆聚於徐晉處。徐晉如坐針氈,自己初初赴宴,本以為是樁樂事,誰能料到當今聖上有此癖好。

  三月的春風拂面,他臉上卻似被夏日流火灼燒。

  他勉強穩住心神,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哆嗦著接下。

  「臣……謝陛下……賞賜。」

  皇帝自得一笑:「還不快嘗嘗。」

  他手抖得像秋日落葉瑟瑟掉落,牙齒打顫,緩緩張開口。

  「砰——」岳平秋怒拍食案起身。

  徐晉驚慌失措,手一松,櫻桃卡入嗓眼處,面部漲得如豬肝色,咳嗆不止。

  「卿若有話,大可慢慢說,橫目拍案,簡直煞風景。」皇帝眼中期待激動的紅光化成了沉鬱不滿。

  「進士登科,杏園賜宴,陛下盛情,臣消受不起,請准退席。」岳平秋怫然作色,拱手作揖。

  襄王心口一緊,只怕他緊接說出些悖逆之語。

  皇帝臉色發暗,問道:「卿是不喜朕的宴席?」

  岳平秋話在口中轉了又轉,終是忍不住倒了出來:「陛下身為國君,當為天下表率,如今卻荒……」

  「郎君慎言!」左丞亦起身,朝皇帝禮了禮,「岳平秋心直口快,並無冒犯之意,還請聖人寬宥。」

  他說罷,也不顧避嫌,對岳平秋使著眼色。岳平秋右首進士亦是悄然輕扯他袍袖。

  皇帝微耷的眼皮下射出精光:「朕准汝先行離去,但得吃完朕賜的櫻桃。」

  岳平秋站如松柏,傲然屹立。

  「卿若不食,便是抗旨。」皇帝著重道。

  他心中翻江倒海,忍無可忍,終是被逼到極處。

  他斂袍下跪,聲音鏗鏘有力:「請聖人降罪。」

  席上肅寂,不聞鳥啼。

  「好啊,把岳平秋收監問罪。」皇帝厲聲道。

  程靖寒看在眼中,無言嘆息。探花郎曲江宴被治罪,真是曠古奇聞。

  「吾就說他跟三哥你啊,如出一轍。」平王有意作嘆。

  襄王耐不住瞪了他,只差沒把「閉嘴」寫在臉上。

  蘭蘭執鞭坐在馬背上,於長坡上張望著,只待宴畢,能與岳平秋說上兩句。

  春淺光深,草浪起伏,她遲遲等不來想見之人。

  「哥哥!」卿蘭罔顧禮節,揚起馬鞭攔住了程靖寒。

  「蘭兒?」他思緒一團亂麻,未及思考她為何出現在此處。

  「你們……宴飲結束了嗎?」她一壁說著,眼睛一壁掃著五角亭。

  「你來這裡做甚?」他擰眉道。

  「我……」蘭蘭低下頭,不安地撥弄著絛帶。

  「岳平秋,他走了嗎?」她沒有正面答覆。

  「岳平秋……」他聽到這個名字,腦中「嗡嗡」作響。蘭蘭目光中除了期冀,還有少女的羞赧,程靖寒頓悟,然頭痛愈甚。

  「他被押入大牢了。」眼下還不是與她談論情思之時,他言簡意賅。

  她眼神驚駭,手上的軟鞭順勢滑落,隱沒於離離青草中。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