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秋狄
2024-06-10 01:39:37
作者: 南君
旌旗迎風招展,華蓋鋪天遮日,城樓鼓角齊鳴。清晨軍隊嚴陣以待,只待皇帝秋狄出行。皇帝車輅玉輦,與隨駕隊伍一行浩浩蕩蕩自承天門出發,沿主街一路向南,過朱雀門,奔赴高陵。
皇帝於途中略作停駐,積柴焚燒,祭途徑山川,告慰上天。車輦碾軷而過,以期此行平安順遂。
高陵郡守早早候在道旁接駕。圍場的羽林軍見皇帝駕到,三揮錦旗,騎兵策馬將禽獸驅趕之皇帝近旁。號角喧天,戰馬嘶鳴,如此反覆幾次。
「陛下,您的弓。」吳內侍遞上黑漆硬弦角弓。皇帝提起弓,從箭袋中抽出一支白羽箭,微眯左眼,張弦拉弓,對準一頭麋鹿射出。
麋鹿搖晃著倒下,身軀激烈起伏著。皇帝再接再厲,接連命中野兔、狍子,最後打下一隻雁。
「陛下箭術精湛,百發百中,臣等嘆服。」許尚書恭維道。其餘諸人紛紛附和。
皇帝放聲大笑,丟了弓給福貴。
「朕老了,不行了!今天就看你們的了。」他扭轉馬頭,回到了休憩處。
「來,朕倒要看看,今日誰會是最厲害的獵手。爭得第一者,朕有賞!」他怡然自得地準備欣賞一場追逐大戲。
底下數名戎裝兒郎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程靖寒面色淡漠,對於角逐一事,他毫無興趣。與他並駕齊驅的程靖榮湊上前,笑道:「三哥怎地這般嚴肅?莫不是擔心奪不了魁?」
他們兩人皆著黑衣。程靖寒笑了笑,反詰道:「吾在想怎樣讓你輸得體面些。」
他討了個沒趣,狹長的眼睛眯了又眯,揚鞭而去。馬蹄踏過之處,驚動鳥獸無數。與皇帝不同,騎手要想打到獵物,得有真正實力。
程靖寒看著前方捲起的草泥塵土,決定按原計劃行事,慢慢騎馬趕上。
日中,陽光耀眼炫目。金昭儀替皇帝拭汗,眼睛卻緊緊盯著圍場方向。不消多時,眾人陸續回來。
「六殿下,獵豹一頭,山雞五隻……」福貴清點著戰利品,高聲報數。
程靖榮掃過其餘幾人的獵物,得意地揚起下巴。此時程靖寒緩緩而歸,兩手空空,然身後隨從竟抬了一頭熊。
眾人震驚,不知他是有幾多身手,居然能獵得白額黑熊。
皇帝亦是一驚,略略浮腫的身子一抖,起了身,繞著已沒有氣息的熊,細細端詳。
「恕臣來遲,實是此熊蹤跡難覓。」程靖寒經此一搏,到底有些傷了元氣。
「陛下,此熊難得,襄王殿下獵得此熊,實乃國之祥瑞之兆啊!」皇帝抬起頭,看著他恭敬虔誠的模樣,表情和緩。
他背手贊道:「吾兒英武。值得嘉獎。不過……」他頓了頓:「六兒獵的數量最多。」
「陛下!六弟弓馬嫻熟,有萬夫不當之勇。臣不求賞賜,只願將此熊敬獻給陛下。」程靖榮未曾表態,便被他搶了白。
「聖人——」一直坐於他身畔的金昭儀嗔道,「可別太偏心了。襄王英勇,能獵常人不及之物,您可不能厚此薄彼。」
「哈哈……」皇帝回頭睨了她一眼,朗聲笑著。
「你們兄友弟恭,甚好。朕便將你們兩個一道嘉獎!來人——」吳內侍會意,不待他說完,已恭敬地呈上了銀絲軟甲。
「此甲乃尚衣局遍尋一流繡娘特製,技藝特殊,至今也只出了幾件。貼身穿著,可抵尋常傷害。」
兩人跪謝過。
「朕今日還留了張攬月弓。之後校場眾將士比箭法,不論官階,勝者可得!」皇帝興致盎然。
程靖寒落了坐,侍衛忙著檢查箭靶,準備校場比試。
「三哥,你真是一鳴驚人啊!」程靖榮端起酒,幹了一大口。
「六弟,也是不遑多讓。」他笑道。
正午一過,午後的風有了絲絲涼意,落葉在校場地上打著旋。比試場的人心無旁騖,誰都想大顯身手,在皇帝面前拔得頭籌。
「不過爾爾。」程靖榮搖頭嘆道,「三哥,若是你上場,那才有看頭呢。」
看熱鬧不嫌事大。程靖寒緘默不語,心卻放在正在拉弓引箭之人身上。
靶場上,緇衣少年從容不迫,一箭射出,自上一箭尾貫穿而過,正中靶心。
「好!」皇帝兩眼一亮,「正中靶心不難,偏偏兩箭射於一處,差毫釐便不得。」
「此人是誰?」皇帝不禁問起。
「稟陛下,他乃右羽林軍統領麾下校尉,為林家五郎,名豫,字晏清。」吳內侍娓娓道來。
「林家世代簪纓,五郎未來可期。」皇帝滿心讚許,程靖寒微笑著飲下一盞。
言語間,比試結束,意料之中,林豫被點了第一。
他屈膝跪地,接受皇帝的賞賜。
「你年紀尚小,出手不凡,心中可有英雄之志?」皇帝考問道。
「臣一介匹夫,遑論英雄。尚存報國之志,願為陛下肝膽塗地,死而後已。」他不卑不亢。
「林將軍果然教子有方。」皇帝頜首。
天色漸昏,皇帝身心舒暢,隨手脫了鎧甲,回到營帳換了便裝。他吩咐人起了篝火。他坐於上首,看著金昭儀帶著幾名女子載歌載舞。鹿肉被烤得滋滋作響,濃香四溢。
紅衣馬夫領著馬從皇帝帳前走過。
「昏君,看招!」在喜悅歡快的氣氛中驀地冒出一個聲音。馬夫狠拍馬屁股,馬受驚,衝破人群,朝皇帝而去。他亮了匕首,亦奔向同個目標。
局勢瞬息而變,程靖寒始料未及。皇帝大驚失色,無從躲避,竟胡亂抓了個宮娥貼在胸前。
馬蹄滾滾而來,程靖寒見狀,旋身急奔,抱住皇帝,就勢一滾。馬蹄踩過他的右臂,聽得臂骨咔擦,他一聲不吭。
「阿耶!」與此同時,程靖榮亦飛身而起。在刀即將貫穿宮娥胸膛的那刻,擋了一刀。
「護駕!」羽林軍統領汗如雨下,臉色遽變。圍場中出了刺客,還傷了人。自己官帽不保事小,只怕是要腦袋搬家。
士兵包抄而上,持長槍將馬夫力壓在地。
緩過神來的皇帝,鬆開程靖寒。他發冠歪斜,錦衣沾泥,顫顫起身。驚魂甫定,他嘴唇囁嚅著,迸出一句:「廢物!」
「快請軍醫!」此時他注意到倒地血流不止的程靖榮,更是氣得橫眉倒豎。隨從一時手忙腳亂,真真是人仰馬翻。
兩人被扶到一邊,皇帝由金昭儀扶著入座。
「你是什麼人?誰派你來的?」
馬夫仰天大笑:「吾乃布衣,由天神派來,取汝的狗頭!」
「一派胡言!」
「陛下,不若將他交於大理寺,好好審問。」左丞建議道。
不及皇帝同意,馬夫高聲呼道:「襄王殿下,若您有幸一統江山,仆死而無憾矣。」
話畢,他咬舌自盡。程靖寒差點驚跳而起,想不到在此被擺了一道。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咬咬牙,托著右臂,跪啟:「陛下,此人瘋言亂語,實不足信。」
皇帝眼底埋了陰翳,半晌話道:「朕看汝應該上大理寺牢獄待上一待。」
「阿耶,冤枉啊——」他兀自抬了眼,似是在淒婉訴求。陡然眼前一黑,他竟昏了過去。
才由軍醫包紮止血的程靖榮,見他倒地,原本上揚的蒼白嘴角漸漸撫平,余了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