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墜馬
2024-06-10 01:39:34
作者: 南君
秋雨連綿數日,今晨透白的雲里終漏出一縷輝光。雨後初霽,秋空如洗。飛虹如緞,懸於碧空。春和居院中梧桐葉隱隱鑲了金邊。
王妃命春兒取了糕點,囑咐雁兒:「今日天色尚好,你與春兒一道去鳳陽閣,送了這玫瑰釀。記得早去早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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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兒應著與春兒出了殿門。
「王妃,婢子總覺得有些不妥。」靈兒擔憂道。
王妃舒了舒筋骨:「前些日子金昭儀才整肅了鳳陽閣的下人,吾料著三公主總能收斂些,送個糕點,當是出不了什麼亂子。」
此道理放於他人身上或是有理,可落到三公主頭上,便有待商榷。
蘭蘭見王妃果然守信,讓雁兒前來,樂得一蹦三尺高。她上一刻正嘗著玫瑰釀,下一瞬被拉著雁兒,進了內殿。
「你們都在外面候著。」春兒被無情地擋在了門外。
「雁兒姐姐,想不到你竟是我三哥府里的人。」蘭蘭興奮不已。
雁兒訕訕一笑。
「你上次說的話可作數?」
她心提到嗓子眼,顧左右而言他:「三公主,殿下前幾日才要你好好念書。你一轉眼就忘了。」
「我今天念完了。」蘭蘭認真道,「你今天不教我飛也行,但你今天得教我騎馬。我知道你肯定會。」
「你怎麼知道?」雁兒被她唬得思維停滯,反問道。
「那還不簡單。你都會飛了,騎個馬算什麼?」蘭蘭很是得意。
「噓——」雁兒緊張地捂住她。蘭蘭撥開她的手:「你放心,我答應你不會說的。而且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朋友?趁雁兒愣神之際,蘭蘭推著她:「現在無人注意,我們從這窗扇里跳出去。」
「婢子……」話音未落,蘭蘭已爬到了窗外。
「快來!你欠我的。」被人拿了短,真真是騎虎難下,雁兒苦笑一聲。
踏入禁苑,豁然開朗。石榴、蘋果等果子沉沉甸甸,墜在枝頭。台榭雅閣錯落有致。渭水北繞禁苑,丹桂、木槿、四季海棠爭奇鬥豔,花瓣挾風浮於水面。置身其中,不禁有心曠神怡之感。
蘭蘭拉著她一路疾跑到逑場。
「這裡原本還有個清池,可阿耶喜蹴鞠,便填了這池,成了平地。」蘭蘭興奮道,「也因此這裡建了個馬場。」
「這裡。」她與雁兒貓腰越過正在刷馬的小內侍,溜到一匹青驄馬前。
「這匹如何?」
「還未足齡,配你剛好。」雁兒睨了一眼,續道,「但這馬性尚烈,不好駕馭。」
卿蘭可不管這許多,抓了韁繩,爬著就上了馬。
馬聲驚動了小內侍,他棄了馬刷,四處查看。
雁兒本想引著青驄馬,不料蘭蘭一時緊張,夾了馬腹。馬兒本就不喜有人騎乘,這下更是怒意上揚,撅著後蹄飛奔起來。
「糟了!」雁兒飛速搶過另一匹馬,趨馬而去。留下小內侍在原地驚慌失措。
風呼嘯而過,兩匹馬疾馳在草場上。蘭蘭在馬上劇烈晃動著,她心急如焚,距離青驄馬還有一臂之距,她揮鞭想要勾住蘭蘭。
眼見鞭子即將系上蘭蘭腰身,青驄馬踩上碎石,揚起前蹄,將蘭蘭掀翻,她徑直而落。雁兒輕點馬背,在她落地之際,以身為墊,減了落勢。兩人齊齊滾落。
雁兒好容易緩過一口氣,便急急探看她的傷勢。蘭蘭的青羅裙上染了污漬,雁兒拍著她的臉龐,喚著她。
她睜開眼,略動了動,眉眼又蹙成一團。
「好疼。」雁兒心砰砰直跳,眼睛掃過她身體各處,追問道:「你哪裡疼?」
「腿……」她虛弱地靠在雁兒的肩頭,不說話了。
馬廄小內侍帶著一隊人靠近,有人驚呼道:「這不是三公主?」
雁兒顧不上解釋,催著宮人去尋了御醫。
正午方過,斜照上四福居的屋檐。
程靖寒無心欣賞秋景,早朝一散,他便留在書房,凝神盤思。
約莫半個時辰後,幾人陸續而至,阿堅闔上門。
「殿下,此次秋狄,聖上意思是一切禮制從簡。」張侍郎開口道。
「陛下只願享行獵之樂,對於考績、民情之類卻不甚爾爾。」王卿搖搖頭。
程靖寒把玩著手中的翡翠佩,沉吟不語。
「羽林軍已先行前往高陵圍場,出行應在半月間。此番隨性人員眾多,聖上還欲攜後宮女眷。」王卿望向程靖寒,「拋卻這些不談,襄王殿下對此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程靖寒悠悠道:「孤自是要同去的。」
「殿下,近來六皇子與金昭儀往來頻繁,只怕是有所動作。」王卿補充道。
程靖寒手指一頓,神色微變。
「他們打著算盤,以為神鬼不覺,待殿下自投羅網。」張侍郎加重了語氣。
「莫不是請君入甕。」朱孟驀地接話,「殿下此行,恐有性命之憂。」
程靖寒放下翡翠佩,徐徐起身,踱到堂中。
「刀山劍林、龍潭虎穴,孤也不得不隨駕。」
幾人對視著,面有慮色。
「想取孤性命,怕是差些火候。孤亦非俎上魚肉,任人拿捏。」寒光從他臉上一閃而過,「且靜觀其變,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殿下!」殿外響起急急敲門聲。
「混帳!不知道四福居的規矩嗎?」程靖寒怒喝。
門外的人伏地請罪。王妃的聲音傳來:「妾死罪。但三公主意外墜馬,妾憂心不已,必得知會殿下……」
門霍然而開,程靖寒雙眼圓睜,死死盯著清越:「怎麼回事?」
雁兒守在蘭蘭床榻,寸步不離。閣中的人絡繹不絕,御醫細細驗看過,替她清了創。
「三公主身上擦傷並無大礙。只是右腿摔斷了,這些日子必得好好靜養,不得行走。臣會開副跌打損傷的藥方,以期公主早日痊癒。」御醫畢恭畢敬,程靖寒臉色鐵青。
他進了內室,蘭蘭仍沉沉昏睡著。
「騎馬?誰的主意?」宮娥內監烏泱泱跪了一地,大氣不敢出。
「是公主自己。婢子未曾想過她會從狗洞裡偷偷鑽出去……」公主保母開了口。
「要你們何用!」他怒氣更甚,揮落案上的茶盞。
「殿下,稍安勿躁。」清越屈膝勸道。
「公主墜馬之時,可有人在身側?」他收了兩分脾氣,沉聲問起。
保母略略抬頭,欲言又止。
「是婢子。」雁兒從人群中越出。
「公主央著婢子教她騎馬,馬突然失控,將公主顛落。奴保護不及。」她跪道。
程靖寒臉上陰雲密布。
清越忙著打圓場:「殿下,折騰了一天了。一會宮門要落鑰了,不若……」
「回府!」他狠狠剜了雁兒一眼,從口中迸出兩個字。
馬車一路穿過三兩街坊,到了王府正門。程靖寒逕自下了馬,穿過廳堂,去往西苑。隨從緊跟其後。
程靖寒回頭見雁兒步履遲緩,更是怒從中來。他不由分說把她扛在左肩,大步踏進四福居。
「殿下……」雁兒知道今日他是動了真怒,不敢妄動。隨侍的眾人被他威懾,亦是大氣不敢出。
"都出去!"一聲喝令,未及請安的婢子迅疾地從殿中離開。阿堅關門之際,擔憂地望了雁兒一眼。
程靖寒也不多話,將雁兒惡狠狠地摜在榻上,不待她起身,隨手從花瓶中取出一根荊條,壓著她脊背,右手高高揚起,直直地揮落。
荊條不比板子,細細一條,卻很有韌勁。打在身上,只聽得荊條划過風中的尖嘯聲。
區區五鞭,稜子已齊齊橫了五條。
程靖寒咬著牙,下手頗狠,血珠迸出。雁兒手死死抓著軟墊,指節泛白,只覺好似針扎火烤。
「啊……」角度刁鑽的一鞭落下,雁兒吃痛不已,下意識地挺身,程靖寒連揮三鞭,她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殿下,奴知錯了。」雁兒受不住,開口討饒。
可今日的程靖寒竟是換了副心腸,手上毫無停止的意思。
怕不是要死在這兒了。她喘著氣,兀自想著。
忽聽得「咔擦」一聲,荊條應聲而斷,讓即將到來的痛楚有了緩衝。
空氣沉寂下來,只有兩人粗粗的呼吸聲——一個是疼的,另一個是氣的。
程靖寒確是氣得狠了,一面氣三公主胡鬧,一面氣雁兒竟然助紂為虐!一個個,胡作非為,無法無天,都不讓人省心!
直至荊條斷裂,他俯視身下輕輕打顫的雁兒,裂開的口子正滲著血。
「滾出去。」他扔了荊條。雁兒仍是趴著。
「怎麼?是還沒挨夠嗎?」他提高了音調,雁兒一個激靈,反應過來。
她從榻上滑下,身上的疼痛叫囂著。她忍得辛苦,乖覺伏地請罪:「謝殿下。」
程靖寒別過臉,並不看她。
她艱難地挪出了四福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