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遇
2024-06-10 01:39:19
作者: 南君
程靖寒身騎紅鬃馬,抬眼望著——湛藍的天下是一望無際的草原。一切看似平靜。然而他纓槍上的血正緩緩滴落,染紅周遭青草。被踐踏的草痕與刺目的鮮血歷歷在目。
不遠處有隊人馬正在漸漸向他攏近,馬背上分明綁著白旗。程靖寒緊緊抓著韁繩,不敢鬆懈。
「我赤族願降,獻黃金萬兩,駿馬百匹,美人十名,歸順南國。只求天可汗網開一面,不要趕盡殺絕。」使臣說罷,跪下道:「今奉上降表,其餘物什必在三日內送上。」
程靖寒用眼神示意身側裨將,裨將會意,上前接過降表。他細細看過,緊繃的神色略略和緩。
「既是如此,吾便回去奏報陛下,可汗既降,吾軍必不會為難於你。」
使臣唯唯諾諾,起身吩咐著後面的人。
「我要殺了你!」程靖寒轉頭之際,感受到頸後一陣涼意。他冷靜地按住了馬靴中的匕首,正欲轉頭揮出,又是一陣勁風,一支箭向他迎面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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頃刻功夫,箭從刺客背部貫穿,刺客應聲倒地。眾人驚呼不已,使臣才鬆口氣,不料橫生變故,不由得慌了手腳。
「將軍恕罪。奴隸不懂事,驚擾到了將軍。」遠遠走出一人,來到程靖寒馬下,右膝跪地,「吾已將此人正法,望將軍不要加罪於吾赤族中人。」
程靖寒見他狄戎打扮,身上的赤狐皮毛和綬帶表明此人身份不一般。
「我們將軍未走,你們便有人刺殺。之後豈不是……」程靖寒抬手讓裨將噤聲。午後的陽光在草原上分外熾熱,使臣不住地擦汗。他微眯著眼,以躲避光線的直射,草地上的人保持著跪姿,神色沉著。
「無妨。」他緩緩開口,「哪裡沒有剛烈之人呢?」
「再此謝過將軍。」他右手覆在胸前,向他行禮。身後的奴隸迅速上前將屍體拖走。
使臣聽得南國並無怪罪之意,如獲大赦,再度作揖道:「將軍氣度不凡,我赤族心悅誠服。」
地上之人終得起身,剛欲轉身回部族,卻聽得程靖寒淡淡道:「你的箭法極准,漢話亦說得極好。」
他回身再拜,抬頭之際,程靖寒正對上他深灰色的眼眸,左臉頰隱隱有道月牙刀疤。
「三皇子意氣風發,舒達不及萬一。」兩人相視片刻,微微一笑。
「將軍,是否撤軍?」見赤族使臣團遠去,裨將詢問道。
「撤。」程靖寒最後的目光停在他漸小的背影上。一聲令下,程靖寒拉起韁繩,馳馬返程。
一圈圈的光暈里,舒達濃眉下目光陰鬱。
赤族沒有爽約,三日後浩浩蕩蕩的隊伍拖了一里地。未至長安,程靖寒不敢大意,特調了一支護衛相隨。赤族美人擠在兩座馬車裡,隨侍的奴婢只在車旁跟著,車檐上系了銅鈴,叮叮噹噹好不熱鬧。他聽得不耐,卻不好發作。
走了幾天,才至安北都尉府。程靖寒粗粗一算,怕不是還要走上一月。日暮時分,他收到了聖上的嘉獎旨意。信中只略說了吾兒用兵神勇,功勳卓著,之後必犒賞全軍。
他苦笑一聲。盼了幾天的加急文書,竟是這樣的。他將旨意放在一邊,只覺得心口鬱氣。他剛合上眼,便聽見嬉鬧聲、尖叫聲攪成一片。他皺了皺眉,正欲喚人來問,便見有人慌張闖入,道:「將軍,外頭鬧起來了,還請您移步。」
他語焉不詳,似是有所避忌。程靖寒只覺得右眼突突直跳,加緊了幾步,出了營帳。未走多遠,他便見一女子手持匕首,竟跑到了主帳附近。她髮鬢散亂,小袖衣的領口已被扯破,手臂上抓痕清晰,顯然是與人有過爭奪。
「你這小娘子又躲什麼,你主人我動不得,我還動不得你麼?」說話的是李副將。他步幅虛浮,十有八九是灌了黃湯,居然把主意打到了進獻美人的頭上。
周圍有赤族人過來勸她的,有士兵躲著看熱鬧的,也有好事的起鬨的。
「你若敢來,我便殺了你。」那女子舉著匕首警告。
李副將仗著上面有人撐腰,對程靖寒亦是不甚恭敬,又豈會把這個弱女子放在眼裡?
他晃悠悠地上前對著刀鋒,不屑道:「來,對準點,手不要抖。」
「成何體統!」程靖寒頭腦發脹,開口終結了這場鬧劇。士兵們到底是懼於他的威嚴,烏鴉鴉地跪倒了一片。
「軍侯何在?」他目光銳利地掃過。
軍侯唯唯上前。
「軍中飲酒何罪?」
「稟將軍,應杖五十。」
「姦淫婦女何罪?」
軍侯心裡咯噔一下,道:「未遂,應杖五十。」
程靖寒心中冷笑,繼續問道:「意欲染指聖上之女人又是何罪?
軍侯擦擦額角的汗,半晌道:「屬大不敬之罪,應……」
「應如何?」
「將軍!」軍侯的聲音發顫,見程靖寒目光犀利,身軀一震,最後咬咬牙道,「應是死罪。」
眾人臉色驟變。
此時的李副將一臉戲謔地靠近他,濃烈的酒氣噴了他一身:「將軍莫不是真要為了一個奴隸,取了我首級吧?這小娘子早晚也是要賞賜諸將的,將軍不如……」
「李副將吃醉了酒,神志不清,才會做出這般行徑。」裨將見他神色不對趕忙勸慰。
程靖寒沒有說話,只緩緩拔出腰間的劍,才出鞘一寸,便有銀光反射在李副將的駝峰鼻上。瞬息之間,適才擎了匕首的女子,轉頭從他背後刺入,李副將的笑容漸漸凝固,臉上是難以置信的表情。
她右手猛地一抽,血汩汩湧出,濺了她一臉。李副將未哼一聲,便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事態發展出人意料。女眷們起初嚇得驚叫,見了倒在血泊里,驚懼得已不會叫喊,甚至暈了幾個。程靖寒臉色微變,他在血色里看著這名女子——她眼角低垂,沾著血污的鵝蛋臉上,有著決絕之色。
立時有守衛上前探了鼻息,為難地向他搖了搖頭。
此刻,眾人均注視著他,等著他下一步的指示。程靖寒左右為難——赤族奴隸當眾謀害朝中大臣,死罪無疑。可這人卻是該死。若不是她趕在了自己的前面,他亦是容不下此人。
程靖寒心裡嘆了口氣,擺擺手,只命人押下去,到了長安再行論處。
那女子棄了匕首,乖順得由人縛了她雙手,與此前的她判若兩人。她行步緩慢,回首之時,竟是望著他。杏眼裡蓄著一汪清泉,似有萬千心思流轉。
程靖寒心中一凜。
醫官查看了屍體,程靖寒命人收了屍,便回了主帳。他來回踱步,腦海中不斷閃過她持刀的場面。
「刀尖正中心臟,當場斃命。」醫官如是說。
思緒紛亂之時,有人通報赤族美人博濟格求見。
「傳。」
她適才進了營帳,便盈盈拜倒在地,蒼白的臉龐上布滿了淚水。
「將軍,求您救救阿布多。她是為了我……」她一度哽咽。
程靖寒讓她起身,她猶是不肯,長長的髮辮拖在地上。
「國有國法。我也只能公事公辦。」他無奈道。
「將軍!」她抽出匕首,抵在自己的臉上,「我是要獻給天可汗的禮物,若是破了相,您也不好交待吧?」
他愣了愣,繼而苦笑一聲道:「你們赤族是用匕首征服部落的麼?」他直視著她,從她顫抖的手中拿走了匕首。
她無力地癱坐在地,淚水止不住地流著。
他長嘆道:「你且先回去,我保她不死便是了。」
她失神的眼睛裡有了一絲光亮:「將軍保證麼?」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程靖寒話音未落,裨將似是急著打斷。他舉手制止了裨將。他命人將博濟格送回帳中,轉頭道:「傳令,全軍若有酗酒、姦淫婦女者,立斬不赦!」
「等等——」裨將正準備出帳之時,被他叫住,「叫人好好照看阿布多,不許為難她。」
「是。」
他不經意地轉回几案,那封信躺在那裡,格外刺目。他緩緩地坐下,提起筆卻不知從何寫起。他靠在椅背上,劍眉深鎖。
子夜時分,闃寂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