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湖人說江湖

  「老黃啊，你到底吃好沒有，要是吃好了咱們可就回去了。」

  太陽正要落山，紅燦燦的火球像是被大山咬住一樣，倒映在四周長滿青草的池塘中。一名瘦削的孩童橫坐在牛背上，盯著自己屁股下面的老黃牛。

  黃牛似乎聽懂了孩童的問話，打著響鼻搖著碩大的頭顱。

  孩童對老黃牛反對的舉動選擇了無視，他輕巧的躍下牛背，不顧老黃牛的反抗，拉著老黃牛就往山下走去。

  「也不知道大鬍子到底醒了沒有，他肯定是從外面的世界來到這裡的。聽嬤嬤說，外面的世界可大了，有錦衣華服手搖摺扇的公子哥，有帶刀背劍孤身行俠仗義的江湖俠客，有騎著高頭大馬丰神俊朗的宗門弟子……有亭台樓閣，有人來人往……」孩童一邊熟練的邁過層層阻礙往山下走去，一邊低聲呢喃。從他的語氣中可以聽出，在他心裡，外面的世界是美好的，那是一座錦繡繁華，百花齊放的江湖。

  此地山無名，水也無名，山腳下的村子也沒有屬於它的名字。

  只是村中百來戶人家，家家自給自足，自牧自耕，村里人相親相愛，互幫互助，就好像世外桃源一樣。因此，就照祖上有文化的村里人所說，將這個村子稱呼為桃源村，頗有點世外桃源的味道。

  對桃源村這個稱呼，十歲的丁牧童可以說十分不感冒，他從小就在村子中，卻一直糾結著村子裡一棵桃樹也沒有看到，怎麼就被稱呼為了桃源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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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山容易下山難，這個難字在丁牧童的身上可是一點也看不出來。他雖然瘦削，但身手卻頗為靈巧，不多久，他就從山上回到了村子裡。

  村口，一名年逾花甲的老婆婆佝僂著背站在夕陽下，影子被拉得好長好長，糾結著輕風，顯得有些蕭索。從丁牧童能夠獨自上山放牧時，老人就會每天在村口等他回家，風雨無阻已經差不多有四年。

  看到老人，丁牧童腳下的步子明顯加快了不少。「嬤嬤，嬤嬤，我救回來的那兩個人醒了嗎？」

  老人慈祥的看著自己的孫子，臉上的皺紋被笑意舒展開，「你這孩子怎麼心裡總惦記著別人，那兩個人我出門的時候還沒有醒，暈了這麼多天，身上的外傷都好的差不多了，估摸著也是時候該醒了。」

  「太好了！嬤嬤，老黃就交給你了，我先回去看看……」話還沒說完，丁牧童就丟下手裡的牧繩，向村子裡跑去。

  老人無奈的搖了搖頭，撿起地上的牧繩，「這孩子……」

  一路往村子裡跑去，丁牧童小小的心中滿滿的懷著期待。從救回那兩個人開始，他的心中就一直在期盼著有一天他們能夠醒來，而他就可以問他們一些關於外面世界的事情，那些就像是種子一般埋在他小小心靈中波瀾壯闊的江湖，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呢？

  丁牧童家的院子並不是太大，就他和嬤嬤兩個人生活在一起，太大顯得有些空曠。

  剛臨近院子，他就聽到院子裡傳來了一陣低沉的呼喝聲。他心中的期待轉瞬間就化作了激動，有人醒了。

  一腳邁進院子，映入他眼中的人影果然沒有讓他失望，是他所救回來兩人中的一個，那個體型高大到野蠻的大鬍子。

  而呼喝聲正是從大鬍子的口中傳出。他此時正拿著樹枝，在院子裡騰挪縱躍，手中的樹枝更是不停的劈,斬,截,撩,挑,鉤,刺，讓丁牧童看的眼花繚亂。

  「好！」丁牧童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動大叫出聲。他也不知道哪裡好，只是覺得這從來沒有看到過的把戲真是太精彩了。

  聽到有人叫喊，大鬍子停下來，轉身看向了門口的丁牧童。

  那一瞬間，丁牧童小小的心靈猛的一緊。那到底是怎麼樣的一種眼神啊！大鬍子眼中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神色就那樣深深的刻進了年僅十歲的丁牧童心裡。多年後，他才知道那是只有飽經風霜的人才會擁有的一種叫做滄桑的眼神。

  「是你救了我吧！」說道救字，大鬍子的語氣顯得有些低沉，很明顯，對於自己現在仍舊活著，他並沒有感覺到激動，相反，似乎還頗有些沉重。

  也不知道為什麼，丁牧童激動的情緒也隨之低沉了下來。那些毛手毛腳的激動，似乎因為大鬍子的神情而被他拋卻。他只是緩緩的點了點頭，不太用力，但又說不上沒有用力。

  「喔！多謝。我叫許諸，這裡是哪裡？」大鬍子眼中顯得很空白，沒有一點焦距，他在院子中找了一塊石頭坐下，輕聲問道。

  許諸的聲音並不像他的外貌那樣粗獷，聽在丁牧童的耳中顯得有些細，卻又不刺耳。

  丁牧童聞言，邁步走向大鬍子，坐在了他的身邊。

  「這裡是桃源村，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地方，這裡沒有桃花，有的只是山林和農田，這裡的人一輩子都不曾走出去過。」說到這裡，他伸手比劃了一下，「我們這裡的天空只有這麼大，但聽村子裡有見識的人說，他們的祖輩曾經說過，外面的天空比這裡要大多了，人也多了太多太多。對了，你是這麼多年以來，第一個進入我們村子裡的人，村子天空外面的人。」

  「意外進入了這樣一個地方嗎？」大鬍子眼中的焦距第一次凝聚，整個人也顯得有了幾分生氣，「只是，這裡能夠逃過他們的追捕嗎？」。

  他扭頭看向自己身邊的這個孩童，說到外面天空的時候，他眼中的激動是那麼的強烈，就像是小時候的他，這是一個渴望外面廣闊天地的孩子。

  大概是因為昏迷了許多天沒有與人交流的緣故，許諸的話多了不少。他猶豫了一下就稍顯親昵的摸了摸身邊孩童的腦袋，「你很想要去外面的世界嗎？那個大這裡無數倍的地方？其實，那個地方也許並沒有你心中想像的那麼好，甚至會讓你失望。」

  「想啊，從我知道天地不止桃源村這麼大的時候，我就想要出去了。只是嬤嬤年紀大了，我想等到嬤嬤安靜的過完她這一生，我就離開，離開桃源村，去外面更廣闊的天地看一看，闖一闖。那樣的話，也不枉白來這世界上走一遭。你看那裡，那口井裡有一隻綠油油的青蛙，成天成天的叫著，我不想做那隻青蛙。」

  丁牧童的話興許是觸動了大鬍子許諸，大鬍子的臉上突然就綻放出了無與倫比的神彩，光彩照人。「你想聽我講講外面的世界嗎？那個讓人嚮往卻又讓人絕望的江湖？」

  「想啊！」第二次說想，丁牧童眼中的期望無限擴大，他雙拳不知不覺緊緊的握在了一起，外面的世界他總有一天會闖進去的。

  得到回答，大鬍子許諸稍微沉思了片刻。

  「江湖是美麗的。你可以學一身本領闖出自己的名聲；可以去追求你自己喜歡的女子；可以和你喜歡的人一起闖蕩江湖，行俠仗義；可以搜尋古地，尋找絕世秘籍成就武道宗師；可以開山收徒，創建自己的不朽基業；也可以報效朝廷，掙取戰功，光宗耀祖……江湖也是殘酷的。可能你喜歡的女孩子喜歡比你境界更高更厲害的人；可能你一輩子都無法習武有成，行俠仗義；可能你和朋友搜尋古地，得到秘籍，你朋友卻在背後捅你刀子，搶奪秘籍；可能你會遭受陷害，臭名遠揚，成為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可能你會突然就死掉，還沒在江湖中走出太遠就已經夭折。」

  「這個江湖太亂，人命賤如草芥。只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會有恩怨；有恩怨，就會有生死。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個人最大的悲哀，就在於江湖。」

  丁牧童終於第一次了解到了外面的江湖，他從大鬍子的口中看到了一片廣闊到宏偉的天地。大鬍子許諸眼中的江湖充滿了刀光劍影，血雨腥風，陰謀算計，恩怨情仇。這和他憧憬中的江湖截然不同，沒有百花齊放，繁花似錦，人來人往。

  「現在你還想離開桃源村嗎？去外面更廣闊的世界！」大鬍子許諸起身居高臨下的望向丁牧童，望向他的雙眼。

  眼前的瘦削稚童似乎有著很多人所沒有的韌性和倔強，他雙眼堅定的望向大鬍子，「想！」

  於是，許諸就笑了，很開心的那種。

  似乎多年以來的抑鬱和憤懣就那樣一瞬間煙消雲散，「想不到我許諸大難不死能來到這樣一個與世隔絕的桃源仙境，還能夠遇到如此有趣的一個小兄弟，不虧了，不虧了！我這輩子最大的悲哀，就是生於江湖，長在江湖，最大的願望就是能不死於江湖，十年逃亡，老天最後終於沒有和我開玩笑，看來老天爺待我許諸還是不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