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我是個懦夫

  第四十二章

  楊老伯顫巍巍地出了房間坐在大廳的方桌邊上，把昏暗的油燈挑得明亮起來。他把照片鋪平放在桌上，緩緩地說了起來：「都五十多年了，該來的還是來了。」

  薛四月三人相互對視了一眼，知道楊老伯即將打開塵封了半個世紀之久的記憶，心有靈犀地陪坐在旁邊，誰都沒插話，當一個安靜的聽眾細細聆聽。

  

  楊老伯說話聲音很緩，卻字正腔圓，恍若一個鄭重的發言者，生怕聽眾沒誤會了任何的詞語。

  楊老伯原名楊典，在五十多年前，那時候他還是一個青蔥的年輕小伙，還不到二十歲，由於從小失去了雙親，也沒有什麼兄弟姐妹，只能窩在祖上留下來的這套小樓里渾渾噩噩地度日。

  或許應驗了那句老話：造化弄人，楊老伯機緣巧合認識了小鎮上的一位姑娘，兩人在鎮外的麥田中勞作時相識，姑娘水靈靈的大眼睛和烏黑亮麗的秀髮深深地吸引了情竇初開的楊典，挽起褲腳的一雙纖細白皙的雙腿，即使濺上了污泥，也顯得那樣迷人。

  從此，楊典在不知不覺中開始關注這個姑娘，小鎮上楊姓者居多，姑娘也姓楊，叫楊玥，是鎮上一戶人家收養的棄女，她天生愛笑，笑起來的時候兩個酒窩就仿佛迷醉的漩渦，有一種無形的吸引力，讓人轉不開眼睛。

  楊典知道自己的身份地家境，完全無法像眾多的追求者一般堂而皇之地獻殷勤，他只能默默地在旁邊觀望著，肖想著，從未敢有過一絲一毫的非分之想，可是在那麼多年輕人的追求下，楊玥毫不動心，反而更加青睞踏實純樸的楊典。

  那是一個勞作後的午休，烈日當空，不少垂涎於楊玥的男子藉此機會爭先恐後地給她送水，然而楊玥卻一概不理，反而拿自己的小壺倒了一杯水向獨自一人的楊典走了過來。

  楊典完全懵了，那時候的他簡直就像是在做夢，整個人恍惚地完飄然起來，他做夢都沒想到，這麼一個青春靚麗、眾星拱月一般的女孩子竟然會注意到自己，更不顧自己的骯髒給自己送來一杯清水。

  楊典楊老伯回憶到此，整個人都顯得異常激動，仿佛事情就發生在昨天一樣，回憶中的場景歷歷在目，難以磨滅。

  楊典當時是如何接下那杯水，如何道的謝，如何迷醉在那個笑容中，他自己都不記得了，他只知道，那一刻是他此生最美妙的一瞬間。

  從此之後，每當年輕人集體勞作結束，楊玥總會湊到楊典身邊，有時候地上一塊毛巾，有時候倒來一杯溫水，每一次，她都會用甜地令人痴迷的笑容面對楊典。

  楊典只覺得這樣的日子要多美妙有多美妙，甚至連辛勤的勞作也變成了一種期待，他忘卻了各種壓抑，忘卻了各種嘲諷，忘卻了各種苦累，他只覺得能見一見楊玥，整個人就像重獲新生一般充滿了力量。

  漸漸的，楊典也開始打開話匣子，在其他人面前他經常垂頭低眼，但是在楊玥面前，他卻總有說不完的故事，從各種農趣到野聞，一個沉默寡言的人竟然變得侃侃而談，經常逗的楊玥捂嘴發笑。

  然而，好景不長，那些眾多的追求者們似乎看不下去兩人的這種親密，便給二人扣上了一頂「不檢點」的大帽子，一時間各種謠言四起，在整個小鎮上傳播開來。

  楊典開始慌了，他只覺得自己是個罪人，因為自己的冒失竟然讓楊玥惹上了這麼大的麻煩，於是，他又開始變回那個寡言少語的老實巴交的小年輕，整日都不敢靠近楊玥，有時候老遠地看到楊玥走過來，他都寧願繞道而行。

  雖然心裡痛苦著，可是一想到只要能澄清事實，撇清界線，還楊玥一個清白，就算自己再苦再累也是心甘情願。

  一個傍晚，楊典還清楚地記得，那時候剛剛入秋麥田裡泛著金黃，晚風一吹，就像金色的海洋溫柔地起伏著。他收拾好了農具正要返回鎮上，楊玥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一臉嚴肅地看著他。

  在楊典的記憶里，這個俊俏和善的女孩子很少會露出這樣深沉的表情，心中頓時有些緊張。

  楊玥沉默地看了他許久，終於惆悵地說了一句：「你知不知道，我爹給我結了一門親，等過了秋收就要完婚。」

  楊典心頭咯噔一下，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心口重重地撞擊著，又酸又痛，可是理智卻強行地令他保持著鎮定，他百般用力，才強扭著自己的頭點了點。

  「你沒什麼要和我說的嗎？」楊玥一步步地逼近，楊典一步步的後退。

  他還能說什麼，他有什麼資格去干涉人家的婚事，就算有再多的不情願，他也只能選擇接受。

  看到楊典許久無話，楊玥清秀的臉龐上竟然滑下了兩行晶瑩的淚珠，在夕陽下顯得晶瑩透亮，她近乎哽咽的聲音說：「那好，你再帶我看一些麥浪好了。」

  說著楊玥很主動地拽起楊典的胳膊就往不遠處的小山頭走去，楊典握著那雙柔軟的手，觸摸著手心裡因為農作而生出的繭，一股莫名的激動夾雜著陣陣心酸侵襲而來。

  兩人來到山頭就這麼靜靜地坐著，看著晚風把麥田吹拂得一浪接一浪，原本金黃的麥浪在晚霞的映照下，呈現出了一種瑰麗的暗紅色，猶如兩個年輕人身體中涌動的熱血。

  「你知道什麼是勇敢嗎？」楊玥眼中痴痴地看著麥浪，唇角卻淡淡地冒出這樣一句話。

  「我就是個懦夫，我無法勇敢。」楊典又不是傻子，他很清楚地知道楊玥的心意，但是自己卻無論如何也不敢有更多的奢望，他不配。

  楊玥很主動地拉過楊典粗糙的一雙大手放在自己的手心：「再柔軟的手經歷了艱辛也會生出繭，而勇敢，正是怯懦在蹂躪里長出的繭。」

  楊典被這句話打動了，自己懦弱了二十年，難道還要再這樣懦弱下去了？他心中越來越激動，越來越堅強，兩個年輕人再也難以抑制心中的情愫，相互擁吻著，在這山巔融為了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