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自尊心

  教導主任嘆了口氣，「唉，兩位記者是對那次捐款感興趣啊。怎麼，現在市里還要搞聯合宣傳嗎。」

  夏夢想了想，「其實有這方面想法，但我們社長說了中間很複雜，畢竟現在社會風氣和十幾年前不一樣，怕影響不好，知道咱們雲縣做過，所以這次特意讓我來了解一下。」

  教導主任似乎很贊同，「確實影響不好，尤其現在網上信息傳播快，隨時隨地就手機拍下來傳網上，這些孩子們都有手機，前兩年晚自習不讓帶，可現在聯繫不上學生，家長也不放心。

  學校這些年也考慮過再搞，畢竟過去那麼多年了，當初老校長都因此早退休了。其實現在也沒什麼不能說，就是我一想起之前那個事，心裡不好受。

  十幾年前那次社會捐贈活動我也在場，當時還是班主任。唉，那個年代，其實都是好心，沒想那麼多，捐個錢是好事啊，怎麼會有人，受不了呢。」

  「受不了？什麼意思？」

  「這事當時報社也知道了，我們老校長求報社沒報導出來，算是壓下去了，但程序都正常走的，學生家長的賠償，還去教委，都是校長親自跑的，老校長也非常自責。

  說來也是大家沒考慮周到，沒想到對孩子的自尊心是那麼大的傷害。」

  教導主任敘述，第一次校內補助只是在升國旗儀式上拍了照片，作為學校的留檔，被報社知道了，就有了後來的社會捐款，當時學校也沒想到，那次報導傳播力度很大，不少企業捐錢。

  「其實這事也怨我，當時那些企業來得亂糟糟，有學生來和我反應想不拍照，我沒當回事，還教育了那個孩子。

  

  我不知學生之間私底下對這事會指指點點，也沒想過會傷了孩子，因為咱們是成年人，成年人為了生計，很多東西自動忽略了。可孩子不是，孩子自尊心很強，別人也許回頭多看你一眼，都會心裡犯嘀咕，是我做班主任的問題，當時照相，就有幾個失控了。

  有把自己鎖在廁所死活不出來的，有翻牆跑了的，校領導連哄帶呵斥，把人叫到操場上拍照，誰想到其中一個孩子，事後就從咱們教學樓跳下來了。」

  教導主任說到這，聲音有點哽咽。

  指著照片裡一個面容清秀的男孩子。

  「本來這個孩子學習很好，就是性格孤僻了些，朋友不多，誰想到他一聲不響的就跳樓了呢，事後家屬來鬧，賠了錢，學校也受了處分，但那男孩子是真可惜。」

  這個答案讓夏夢肖城都非常驚訝。

  「這兩張照片對比，少了一個人，這個女孩子呢。」

  夏夢拿出剪報，指著第一張角落裡的岳童。

  「這女娃我有印象，就是第二次拍照死活找不著的，翻牆跑出學校了，叫什麼我記不清了，之所以有印象，是因為有個企業當時捐款之外，還特意單獨給她了一份禮物。是什麼來著，哦，好像是塊名牌手錶呢。」

  「怎麼會有企業單獨給被捐助的學生東西呢。」

  「當時十個貧困學生的家庭簡介都印出來了。那個捐贈的企業是南方的，我當時還奇怪怎麼南方企業，能看到咱們這邊的報紙，我猜啊，人家就是看到這小姑娘了，無父無母覺得可憐，家裡條件不好，還有個小姨家的妹妹，好像也在我們學校，在初中部，比她小兩歲。

  她小姨找到學校，說家裡困難看能不能免了她學費，我們當時就同意了，不過事後這個女孩子又把學費拿來了，說要交，可學校都答應了就沒要她的。

  這個小姑娘平時在班裡也不愛說話，沒什麼朋友，就跟那個跳樓的男孩關係好像還行，他倆一個班的。唉，反正那天之後就亂了，學校還公開給學生道歉了，後續家屬賠償，捐贈款什麼的除了分給個人一些之外，學校就拿來建體育館了，總之，唉。」

  夏夢皺眉，「那您記得那個南方企業捐贈了多少錢嗎？」

  「這個記不得了，當時來的兩個南方口音的男的，說是負責捐款這事的經理，還說想單獨見見那個小姑娘，說他們領導就是看報紙覺得小姑娘可憐。說這麼大的女娃要是在好家庭，都是一身名牌的，可這小姑娘在鄉下看著太可憐了。」

  「有那小姑娘接受手錶的照片嗎。」

  教導主任搖頭，「就這兩張，沒單獨照片了，別說拍照了，當時那小姑娘反應最大，翻牆跑的，第二張照片也沒拍上，再後來我把手錶給她送過去了，後來出事也就沒關注她了。夏記者怎麼對這小姑娘這麼感興趣啊？」

  「啊，沒有，就是好奇，我師姐找到的那次報導的檔案里有捐款名單，主任肯定不記得那個南方企業的名字了。」

  夏夢指著資料最後一個，「您最近看新聞了嗎，安城的清藍集團。」

  「哦哦，看了看了，電視上有新聞就是在碼頭發現屍體那個公司吧。」

  「對。」

  此時教導主任看向捐款名單上的名字，驚訝的，「這？這？」

  「所以我們想多了解一些這個企業以前給雲縣捐款的事。」

  這個解釋很合理，教導主任點頭，就去調檔案，說這幾年無紙化辦公，把近二十年的檔案都輸入電子文檔里，沒一會，就找到了岳童的檔案。

  檔案里沒什麼特殊的，都是成績單什麼的，表明最後岳童考入了安城大學。教師評價那一欄，也都是反覆的官話。

  大概是看過照片和檔案後，教導主任又想起來點東西，「啊，對了，這岳童，不是在初中部有個小姨家妹妹嗎，一塊生活那個，叫黃雪菲。她們姐倆在學校打過架啊。當時她妹妹還受了個處分呢。

  妹妹和她姐姐一點都不像，也不好好學習，早戀，還和校外的小混混搞在一起。最後大學也沒上，只上了個高職。我後來看她姐姐那塊手錶也帶她手上了，唉，一整個不懂事。」

  窗外天色已晚，陸續打了兩遍晚自習鈴聲，肖城二人也告辭了，走出教學樓，操場已變得空曠安靜，回頭看樓里燈火通明，高中部的學生們在上晚自習，這光景讓肖城想像到曾幾何時岳童也在這其中，孤單落寞，唯一的朋友也跳樓了。她是如何堅持下去的呢？那時她心裡也許只有出人頭地，改變自己寄人籬下命運的想法。

  大概看出肖城眼神中的情緒，夏夢冷哼一聲，「別忘了盧女士的事，即便岳童寄人籬下，有漠不關心的小姨和霸道欺負人的妹妹，岳童也是這家最後的受益人，她卡里可有賣盧女士房子的六十萬呢。冷漠的小姨住在療養院，吃個桂花糕還要看外甥女臉色，一不小心就喪命，至於那個妹妹，高職一年就出意外死了。」

  「這世界上沒有所謂惡有惡報，所有無聲的痛和懲罰如果不反抗，就只能自己承受。」

  夏夢挑眉看著路燈下的肖城，「肖老師這三觀要跑偏啊，那麼就可以殺人嗎？」

  「關於盧女士案子的證據並不足能支撐你的推論，所以。」肖城皺眉，在最後掙扎。

  「所以你心裡還保留一絲對岳童人性的希望？就算知道她作假簽名謀得家產，也給她戴上反抗命運的帽子，給盧女士和女兒貼上偽善標籤？

  肖老師大畫家，再感性也不能不分是非吧，如果事情反過來呢，完全可以說岳小姐是恩將仇報，謀財害命，不知感恩。沒有盧女士，岳童早就去福利院了，那裡更冷漠。」

  夏夢抱著胳膊，無情的踹碎肖城那一瞬間心裡的同情，讓他無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