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深淵

  岳童自殺的前一天晚上，是肖城這輩子最幸福的一刻。他策劃了整整一個月，選地點，和朋友討論，拍短片，定玫瑰花，這段時間甚至有些故意冷淡她，就為了最後的驚喜。

  那天太順利了，無論包場電影院觀眾反應，周圍朋友的配合，還是玫瑰花在燈亮起來的一刻出現在角落裡的震驚景象，都堪稱完美。肖城緊張的拿出戒指跪地，他清晰的記得岳童當時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害羞，紅著臉點頭。

  那一刻他心頭猶如禮花綻放，她答應了，從此以後她就是他的妻子，他們會一起生活，經營婚姻，會有自己的孩子，會一起旅行，會白頭偕老，那一瞬他幾乎把這一輩子都想到了。

  那夜她雖害羞，但也炙熱，他高興壞了，她一直是個非常保守有界限感的人，從他第一次遇到她，到他們交往兩年，岳童都在他提出親熱的時候表現得拘泥和緊張，而肖城也沒有勉強，他反而覺得這樣純潔的岳童更讓他心中悸動。

  他愛她，所以尊重她。肖城知道只要他付出足夠的真心，岳童有一天一定會把身心全都交給自己，那一夜就是那一天。是他們情與肉的交融，是愛到骨頭裡的纏綿。

  然而第二天早上，窗簾縫隙中的驕陽將肖城喚醒，他轉頭看著愛人，她睡得那麼安靜，睫毛在陽光下那麼美，她仿佛有了一絲不同，肖城覺得是一個女孩變成女人後特有的氣息，他笑著把臉埋在她的脖頸，想要去親吻她，可冰涼的觸感讓他心中一緊，抬頭，空氣中昨晚紅酒和歡愛後的味道里，夾雜著一股血腥，這是他完全清醒以後才發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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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城坐了起來，身體在床單上摩擦，感覺到了身邊人的僵硬。他仿佛有預感，掀開被子，岳童手腕處的傷口翻卷著，已乾澀猙獰，她靠近床沿的手臂垂在床下方，大片殷紅在褐色的地毯上蔓延出詭異的圖形。

  岳童死了，自殺。床頭柜上放著整整齊齊的遺書，洋洋灑灑四頁，字跡工整，可以看出這是早早就寫好的，正如肖城策劃這場求婚一樣，也許她的自殺也謀劃了很久，在肖城最幸福的一刻，將他推進萬丈深淵。

  肖城在家躺了四個月，不說話也不哭，整個人就直挺挺的，直到一次起來上廁所，聽到虛掩著門內母親嗚嗚的哭聲，和父親無聲的嘆息，他才心酸地咬住手指靠著門滑下哭出來。

  這幾個月過去，他面對擔憂的父母想要微笑，可臉很僵，想要說些重新開始的話，人卻提不起精神，母親怕他想不開，無論到哪都叫肖城的髮小唐勝開車跟著。

  可他能去哪呢，唐勝以為肖城會去墓地看看岳童，畢竟他連葬禮都沒來，岳童是沒有父母的，喪事是肖家人辦的。

  那一刻連一直看不上岳童的唐勝都覺得心酸無比，人走的時候竟一個親人都沒有，無論生前多風光，死的時候草草了事頓覺淒涼。

  唐勝小心地問要不要去看看，肖城拒絕了，仿佛在肖城的世界裡，不去葬禮不去看墓碑上的那張臉，岳童就沒死，她不過是出差了，或者鬧彆扭去了很遠的地方，肖城其實到現在也接受不了岳童已經死了的事實。

  也想不明白她為什麼會死，遺書上的理由在他看來那麼輕易，但不是有句話說，「每個人的悲喜並不相通」。

  肖城覺得他還是不夠了解岳童。此時靠在副駕駛椅背上看著灰濛濛的天，「去畫室吧。」

  唐勝心中一喜，但沒表現得那麼明顯，「這就對了，你還有事業，之前陳老師還說呢，你獲獎後，媒體報出來，太厲害了，說你是咱們這一輩這一屆，不，近幾年最有前途的印象派青年畫家，說你是這一行的未來，斷層式未來。你是美院的驕傲，我爸都說了，你這樣的天賦，十幾年，甚至幾十年才出一個。」

  唐勝忍不住回想獲獎後媒體對肖城的評價，滿臉羨慕，他倆是髮小，說起來肖城能學美術還是因了唐勝。

  唐勝的父親是安城美院泰斗級人物，就算在全國也是數得上數的國畫大師，唐勝小時候自然被逼著畫畫，而作為鄰居的肖城也被父母送到唐勝家一塊學習。

  可唐勝天生是個坐不住板凳的，只喜歡在肖城臉上畫烏龜，但讓人意外，父母都是理工科老師的肖城卻對色彩有著極強的敏銳性，學了幾年國畫，一次偶然機會接觸到了油畫，瘋魔了一樣，一發不可收拾。

  以藝術第一的成績考上美院，再到大四國際畫展上受關注，畢業兩年成了美院最年輕的副教授，華來杯第一個得金獎的國人。

  可以說肖城的前半生順風順水羨煞旁人，如果不是岳童，也許他已經開了人生中第一次畫展，在這個圈子裡打開了市場，但岳童這件事也算不得什麼污點，對於搞藝術的來說是傳奇人生中的一筆，反而叫人津津樂道。

  這幾個月聞風而動的幾家藝術雜誌和名人訪談，為了噱頭和流量找上門，包括岳童的葬禮這麼低調，都有好幾個藝術畫報記者在外面拍照，當然還有八卦記者。

  唐勝有時候覺得肖城很可憐，人一旦擁有名利就會失去別的，這也是唐勝一直抗爭他父親的原因，可惜在別人眼裡都覺得是失敗的託詞，包括唐勝的父親。

  唐勝此時聽了肖城說想去畫室，心裡長舒一口氣，想工作了就說明人要走出來了。

  這時候手機響了，唐勝不耐煩的皺皺眉掛斷，肖城撇了一眼，「有女朋友了？」

  「哪有，一個記者，你這幾個月關機就對了，回頭換個手機號，一會我就幫你去辦，省得那些人問東問西的，你不知道學校論壇里多離譜的帖子都有，那些媒體也都沒下限，問的都是什麼狗屁。」

  「都說了什麼？」

  唐勝掃了他一眼，繼續專心開車，「沒什麼。那些嫉妒你的人胡言亂語罷了。」

  肖城拿過唐勝的手機點開學校的論壇，第一條就是關於肖城未婚妻的，因為論壇是匿名，裡面亂七八糟說什麼的都有，說肖城傷心過度自殺未遂植物人了，說他成名太早慧極必傷，還有說岳童表面看起來優秀實則心機手腕厲害，說她看著斯文實際傍大款的。更有一條寫岳童的死另有蹊蹺，是她紅杏出牆被肖城發現後弄死的。